「这是什么毒?我怎么没听过!」苏九身在江湖,听过见过的毒也不少,这个名字却从来没听说过。
「那是小妮子你太年轻了!」顾老头冷笑一声。
石花散是专门用在女子身上的一种毒,不会有生命危险,却会改变女子的身体构造,只需两日,一个普通的女子就会变成石女,从此无法同男子同房,更不可能生育,是府门后院女子之间争宠用的一种毒。
因为这种毒药太过阴损,为人不齿,所以这些年来已经渐渐消失。
没想到,会再次出现在纪府中。
顾老头一向懒散的眉目间也多了几分阴郁,这小妮子是纪府的主母,看来这毒是用在她身上的,误打误撞,她的「侍女」却中了毒。
幸好这「侍女」并不是真正的女子,所以这毒只会让他腹痛不止。
卧房外,范嬷嬷和春晓秋冬四个丫鬟正守着,远远的看到纪余弦过来,忙躬身请安。
纪余弦未梳发,头发只松散的系在身后,外罩银狐大裘,脚下不停,一路进了卧房。
听到声音,奶娘忙从内室走出来,低头请安,「奴婢见过长公子!」
纪余弦眉目淡淡,「谁中了毒?」
「回长公子,是我们小姐的丫鬟长欢,顾大夫已经在给救治。」
「中了什么毒?」
奶娘犹豫一瞬,「石花散。」
纪余弦狭长的凤眸顿时眯了眯。
纪余弦站在外室,挑眸向里看去,见苏九正抱着她的「丫鬟」,一脸沉色和紧张,甚至都没注意到他进来。
长欢脸色惨白,紧闭着眼睛,不断的往苏九怀里拱。
纪余弦眸光微深,抬步往内室走。
奶娘忙跪下拦住,「公子!长欢是女子,公子还请避嫌!」
纪余弦勾唇笑了笑,「对,是女子,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好了!」
女子二字上男人念的尤其的重,奶娘心头一跳,起身讪讪笑道,「奴婢帮您倒茶!」
内室里打开药箱取了银针,转头道,「把他放平,老夫要给他施针解毒!」
「好!」苏九扶着长欢的肩膀要将他放在床上,长欢却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放,痛苦的低喃,「老大,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苏九心疼不已,低声安抚道,「我在这里,不走,你躺下解了毒就不疼了!」
长欢听话的躺下去,却依旧握着苏九的手不肯放。
银针光芒若月华冷澈,一根根在长欢的指腹、太沖穴、少府穴等穴道扎下去。
不过片刻,指腹便顺着银针渗出黑色的血来。
而长欢面上痛苦的表情也渐渐好转,不在辗转扭动。
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指腹渗出的血丝变成了红色,顾老头将银针拔出,在他手腕上挑开线皮肉,将一些白色粉末撒在上面然后用白色的纱布包扎好。
做这一切时,顾老头一改方才的轻慢,表情极为认真。
长欢面上的潮红褪去,变成了苍白色,已经昏睡过去。
顾老头收起银针,自药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一脸心疼的取出来一粒红色的药丸,紧紧捏在手里,「我这药可是解百毒的良药,别人千金难求!」
「解毒良药?」苏九拿过来,塞进长欢嘴里,抬头盯着老头的药瓶,「一颗够吗?要不要多来几颗?」
说罢伸手就去抢。
顾老头躲过少女的魔爪,戒备的忙护在怀里,「我这瓶子里一共就十颗!」
「小气!」苏九冷哼一声,突然一瞥窗外,惊声喊道,「什么人在外面?」
顾老头下意识的回头,然后手里一空,药瓶已经被少女抢了去。
「万一长欢明天不醒,我再餵他几颗!」苏九打开盖子往手里倒。
顾老头抓狂,「你这小妮子,忘恩负义,好生贪婪,老夫救了你的人,你还敢抢老夫的药。」
苏九一瞥外室那道慵懒的身影,眯眼阴狠一笑,压低声音道,「你猜对了,我的确不是好人!这药先放在我这里,长欢要醒了,我就给你省着,但是老头你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这药我全部吃了,一颗不给你剩!」
她的身份在纪余弦那里已经暴露,但是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长欢是男子,长欢男人的身份宣扬出去,整个府里都会炸了锅。
顾老头气的鼻子呼呼冒气,眼尾掠过外室的纪余弦,知道这妮子是怕他将长欢是男子的身份讲出去,咧嘴一笑,「怕我说出去,那就赶快把药瓶还我!」
「要不要打赌,你说一个字,我就送你上天!」苏九阴狠一笑。
顾老头瞪着她,半晌,「好,我不讲,你把药还我!」
「说话算数?」
「当然,老夫可是神医!」
苏九将药瓶还他,笑道,「今日的事多谢了!」
顾老头撇嘴冷哼一声,裹着来时的被子往外走,看到纪余弦在外面,又哼了一声,「看你娶的好媳妇儿!」
纪余弦抿唇一笑,「委屈顾老了!」
顾老头的确是大梁的神医,当年纪余弦的母亲病重,纪余弦找了半个大梁国将他请来,虽然没能将纪夫人的病治癒,却也逆天的将寿命延长了五六年。
顾神医早年放荡不羁,惹了许多情债,纪余弦花了大笔银子为他解决了风流帐,之后将他留在了府里,一留便是将近十年。
如今江湖上已经没有了顾神医的身影,只道他已隐居,没人知道他竟在纪府中。
「回去睡觉了!」顾老头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往外走。
奶娘打了水,给长欢擦了擦脸,苏九出了内室,在纪余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疲惫的道,「没事儿了,回去睡觉吧!」
「没事儿了?」纪余弦勾唇一笑,灯火下,眸光闪烁,浅浅的看着苏九,「谁下的毒,查出来了吗?」
苏九一怔,倏然转头。
方才她一直担心长欢,却忘了最重要的事,长欢怎么会中毒?
她虽不懂后院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却也不傻,知道这毒是沖她来的,却让长欢误中。
晚饭时他们一起吃的饭,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没喝那鸡汤。
鸡汤是奶娘熬的……
苏九微微侧眸在内室里忙碌的奶娘身上扫过,眉头紧皱,直觉不相信会是奶娘害她。
若是奶娘害她,何苦等到现在。
「大宅后院的女人也许看似柔弱,不必放在眼中,却比你以前遇到的那些刀剑更易伤人,夫人保重!」纪余弦弯唇笑了笑,缓缓起身往外走。
苏九怔然回神,起身道,「明日我要照顾长欢,便不去你书房了!」
男人欣长的身影周身萦绕着姣姣月光,模糊而高贵,纪余弦回眸一笑,比月华更灼人,「好,放夫人一天假。」
说罢,抬步出了房门。
苏九站在那里,垂眸思忖片刻才转身往内室里走。
奶娘已经将脸上的汗水擦拭干净,仔细的给他盖好被子。
见苏九进来,奶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悲怆,「小姐,晚上的鸡汤您给了欢爷,我知道您一定会怀疑我,但我拿性命起誓,我绝没有做任何伤害小姐的事!」
苏九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人,精緻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见过太过奶娘这种卑微诚恳的表情,对着二夫人,对着谢盈,甚至对着苏林氏,说起谎话来,都是一副诚惶诚恐,谦卑真诚的模样。
奶娘是在后院女人夹缝中间活下来的人,心思玲珑,左右逢源,修炼了一副世故狡猾的心肠,不足为怪。
但这段时日奶娘一直精心的照顾她,她也早已把她当做自己人,即便今日的事太多蹊跷,可是她仍旧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是因为她的态度,不是因为什么起誓,没有确凿的证据放在她面前,她就不会怀疑自己的人!
「我相信不是你,起来吧!」苏九淡淡道了一声。
奶娘跪在地上不动,「我一定会将下毒的人揪出来,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鸡汤她是在府里的大厨房里熬的,她偶尔离开过,厨房里人来人往,各院的人进进出出,是谁下的毒真的太多可能。
当然,这里面谢盈嫌疑最大。
苏九上前扶她起身,冷笑一声,「这下三滥的招数,简直还不如我们山匪!」
至少他们都是明刀明枪的打,阴谋诡计最是下作让人鄙视!
「小姐哪知这后院里的龌龊心思,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教训,以后我一定多加防范。」奶娘目中忧虑,回头看了熟睡的长欢一眼,「好在小姐没喝那鸡汤,欢爷也没什么大碍了。」
苏九点了点头,「就算这一次查不出是谁做的,但只要这个人在府里,我就总回把她揪出来!」
「是,我也会更加留意!」
折腾了半宿,已经快天亮了,奶娘给苏九披上外衫,「小姐一晚上没睡,去外面榻上睡两个时辰吧,这里我守着欢爷就好!」
「不用,你去睡吧,我来看着长欢!」苏九道。
见苏九态度坚决,奶娘只好点头,「天一亮我就过来,小姐也在床边眯一会儿。」
「放心吧!」
奶娘走后,苏九在床边坐着,见长欢睡的安稳,自己也渐渐来了困意,伏在床边上睡过去。
这边纪余弦回了出云阁,突然脚步一顿,回头道,「今晚的事宣扬出去,就说少夫人差点中了石花散的毒。」
锦枫眸子一转,瞭然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次日一早,栖凤苑有人中毒的事便已经在整个后院传来,众人惶恐惊愕,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石花散,这样阴毒的东西自然都有所耳闻,现在竟然有人用它来毒害纪府少夫人!
出了这样大的事,二夫人作为长辈也不可能再装作不知道,大怒之后,派了两个嬷嬷去各院里搜查!
任芷儿正在莲波苑里和谢盈说起此事,
「姐姐,昨晚栖凤苑少夫人的贴身侍女中了石花散的毒,您听说了吗?」
谢盈对镜描眉,闻言瞥她一眼,「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下的?」
任芷儿忙惶恐否认,「妹妹怎会怀疑姐姐,只是想问问姐姐知不知道这件事?」
「一早上就闹的沸沸扬扬,我怎么会不知?」谢盈明艷的双眸凌厉,握着黛笔的手收紧,只恨那毒药怎么会让一个丫鬟喝了,要是苏月玖喝了该多好。
「这种阴损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咱们纪府,真是蹊跷呢!」任芷儿拿了珠花往谢盈头上插,半垂的眸子里幽光闪闪。
「若是有心,什么东西找不到!」谢盈冷哼一声。
「姐姐觉得会是谁要害少夫人?」任芷儿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不会真的认为是我吧?」谢盈挑眉看着任芷儿,「这府里不喜欢苏月玖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你呢?难道就不妒忌苏月玖?」
「姐姐说笑了,我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她得罪了姐姐,替姐姐不平,我在这府里本就没什么地位,争宠又有何用?」任芷儿忙慌声道。
「人心隔肚皮,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想的什么?」谢盈瞥眼一笑,放下黛笔刚要起身,就听外面院子里一阵喧譁。
丫鬟芍药快步走进来,福身道,「二少夫人,二夫人派人来搜查,已经进了院子!」
「啪」的一声,谢盈将黛笔拍在妆檯上拍成数段,冷笑道,「看来,还真是都怀疑我呢!」
说罢拂袖起身往外走,众丫鬟嬷嬷和任芷儿忙跟在身后。
院子里景岚苑侍奉二夫人的两个嬷嬷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丫鬟。
谢盈一身水红色妆花长裙,头上带牡丹金钗,明艷张扬,迎光缓缓一笑,「两位嬷嬷辛苦,别处可都已经查过了?」
稍年长陈嬷嬷上前,恭敬道,「先从二少夫人的莲波苑查起,叨扰之处,还望二少夫人海涵!」
谢盈冷笑一声,「这事出在少夫人的栖凤苑,不去查那里,凭什么要先查的我的院子?」
这事儿在府里传开,分明是告诉众人,这毒她下的!
她咳症刚好,这一气血气上涌,又掩唇咳起来,芍药站在她身后忙给她抚背,「二少夫人别生气,保重身子,咱们身正不怕影斜,随便她们查!」
陈嬷嬷也跟着道,「二少夫人息怒,这是二夫人吩咐的,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
谢盈死死的绞着手中帕子,半晌,冷笑一声,「对,我身正不怕影斜,想查尽管查就是!」
「得罪了!」陈嬷嬷低头道了一声,回身对着丫鬟道,「每个房间都要仔细搜查,不许放过任何角落。」
「是!」几个丫鬟应声而去。
「芍药!」谢盈开口,「去我房间看着,别让那些粗人碰坏了我的东西,我怕她们赔不起!」
芍药立刻点头,「是!」
陈嬷嬷面色不变,淡笑道,「二少夫人别怪,奴婢们查完了马上离开。」
谢盈坐在花厅里,喝了茶气息平缓下来,细细磨着指甲,脸色寡淡,面上也没有任何紧张不安的表情。
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小丫鬟走进来,禀道,「回嬷嬷,二少夫人的房间已经查过,没发现人任何可疑之物。」
谢盈抬头冷瞥一眼,嗤笑出声。
陈嬷嬷道,「好,等着她们回来我们就去别的院子。」
随后其他丫鬟也全部都回来,同样都没查到什么,陈嬷嬷点了一下人,只等着一同去的徐嬷嬷回来便往下一个院子。
半晌,陈嬷嬷等的不耐,正要差一个丫鬟去看,就听外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和徐嬷嬷的叱骂声。
众人一惊,齐齐站了起来。
这时,徐嬷嬷已经走了进来,一手揪着一个丫鬟的衣服,一手攥着白色的纸包。
小丫鬟哭哭啼啼,缩着肩膀不敢抬头。
「怎么回事?」谢盈愕然问道。
徐嬷嬷却只看着陈嬷嬷,「奴婢在这丫鬟房间里搜到这个!」
说罢,将手里的纸包递上去。
陈嬷嬷放在手里的打开,见里面是鲜红色的粉末,她自头上拔下银簪微微一挑,顿时脸色一变,「石花散!」
「啊?」
众人倒吸了口气,不由的后退一步。
这种毒药对女子来说简直闻虎色变。
陈嬷嬷抬头看向谢盈,面色微冷,「二少夫人还有何话可说?」
谢盈惊怔的看着陈嬷嬷手里的药包,惶惶摇头,「不、不可能!」
她踉跄一步,抓住啼哭的小丫鬟,嘶声喝道,「六儿,你怎么有这种东西?你哪里来的?」
叫六儿的姑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奴婢之罪,奴婢错了!」
「二少夫人,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了,就和咱们去见二夫人吧!」陈嬷嬷冷哼一声。
「不,这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吩咐她做的,我不去!」谢盈双目圆睁,连连后退。
任芷儿站在一旁,目光闪烁,幸灾乐祸的看着。
她就猜到是谢盈这个毒妇!
六儿往前跪行两步,抱住陈嬷嬷的腿,仰头哭道,「不关二少夫人的事,是奴婢恨少夫人侮辱殴打我们二少夫人,还故意弄坏了二少夫人的琴。奴婢嫉恨少夫人,替主子不平,才偷偷下毒,二少夫人根本不知情。」
谢盈一愣,忙道,「对、对,根本不管我的事,是这个贱婢自作主张!」
陈嬷嬷眉眼一动,转头吩咐一个丫鬟道,「去景岚苑喊二夫人来!」
「是!」
小丫鬟应声而去。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只听到跪在地上的六儿低声啜泣。
谢盈冷冷瞥她一眼,恨她多管闲事给自己招了麻烦。
任芷儿扶着谢盈落座,「姐姐别气,是下人不懂事,二夫人来了自会明断。」
可是谢盈如何不气,这事就算最后二夫人相信了,别人如何想?
丫鬟是她的,她还和苏月玖有过节,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让丫鬟做的,最后让丫鬟替她背了锅。
这次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等了一会,才见二夫人自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缓进了院子往花厅这边走来。
谢盈立刻起身迎出去,脸上的笑容也要比往常谦卑几分,还带着些许委屈,「二夫人,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二夫人穿着金丝暗纹裘绒披风,雍容华贵,笑容慈和,抚着谢盈的手背,「放心,我一定将事情查清楚。」
陈嬷嬷上前,「二夫人,这药是在这丫鬟房里查出来的!」
二夫人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六儿!」小丫鬟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的道。
「这石花散是你的?」二夫人目光凌厉。
「是」
「谁给你的?」
「没、没人给奴婢,是奴婢、自己跟一个药贩子买的。」六儿面容慌张,低着头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二夫人声音冷鸷,不怒而威,整个花厅落针可闻。
六儿头伏的越发低,鼻子几乎碰到地面,颤声道,「是奴婢为主子不忿,想要报复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无关,也没有任何人指使奴婢,都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
谢盈立刻道,「二夫人您听到了,这事儿真和妾身无关。」
二夫人点了点头,「丫鬟六儿,谋害主母,陷主子于不义,杖责三十,扔出府去。」
谢盈狠厉道,「二夫人太仁慈了,这种坑害主子的贱人应该打死才是!」
六儿一下子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抓着谢盈的裙摆哭求,「二少夫人,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求您替奴婢求求情,奴婢这都是为了您啊!」
谢盈立刻后退一步,斥道,「闭嘴!我没有要害少夫人,是你自作主张,关我何事?」
「奴婢真的是为了二少夫人委屈,才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二少夫人,主僕一场,您不能不管奴婢啊!奴婢家里还有老母和残疾的兄长,奴婢一死,他们也活不了了!」小丫鬟对着谢盈砰砰磕头。
谢盈转过身去,看都不看六儿一眼。
二夫人嘆了口气,「念佛的人最看不得这个。这丫鬟固然可恶,可对主子也算一片忠心,就留她一命,照我说的,打三十大板,赶出府去吧!」
谢盈这般强硬,不过是想和六儿撇清关系罢了,此时听二夫人这样一说,自己若还坚持打死六儿好像也太不近人情,毕竟丫鬟是她院子里的,也的确是为了她才这样做。
「既然二夫人这样说了,妾身便饶她一命,只是这样恶毒的丫鬟妾身万万不敢再用了,就依二夫人所说,打了板子扔出府去。」
「把人带下去!」二夫人转头对着陈嬷嬷道。
陈嬷嬷点了点头,让两个丫鬟将六儿拖下去。
六儿哭喊道,「多谢主子不少之恩,奴婢知错了,再不敢了!」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啪啪」木棍打在肉上的声响和六儿的嘶声求饶,那声音似被掐了嗓子的猫,绝望而悽厉,花厅里的人听着,只觉毛骨悚然,一时无人敢言。
直到打板子的声音停下,早已昏迷的六儿被拖下去,众人才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查出来了,我也可以向余弦和少夫人交差了!这样的事,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否则主子和奴才一起受罚!」二夫人淡声道。
谢盈脸色白了白,低下头去,「是,妾身管教不严,自愿罚三个月的月例。」
她身后任芷儿撇了撇嘴,谢盈难道缺这几十两银子,这样的惩罚根本一点诚意都没有。
见谢盈认错态度良好,二夫人宽慰道,「盈儿果然通情达理,你也不必太自责,说起来都是下人愚钝,连累主子!」
谢盈抬臂拭了拭眼角,哽声道,「二夫人明鑑!有二夫人这句话,妾身便也不觉得委屈了!还求二夫人在公子面前替妾身说几句好话。」
「好了,放心吧,你身体不好先休息吧!我也将此事去告诉余弦一声!」
二夫人道了一句,带着众丫鬟婆子往外走。
「妾身恭送二夫人!」谢盈福身。
待二夫人走远,谢盈面上再不见方才卑微之色,拂袖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
「六儿这个贱人,为何没把她打死?」
任芷儿背对着谢盈倒茶,闻言冷笑,她怎么就不相信一个丫鬟敢做这样的事?
回过头来,她面上已经挂了谦卑的笑,「还好已经查明真相,还了姐姐青白,这种愚忠的奴才赶出去也就是了!」
谢盈眉目不虞,这件事以后府里下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她,更重要的是纪余弦可会相信是六儿自己做的?
二夫人去出云阁将抓到下毒的人禀告给纪余弦后,又亲自去栖凤苑,宽慰了苏九几句。
待二夫人走后,苏九和奶娘回到卧房,见长欢还没有醒的迹象。
「这件事,小姐怎么看?」奶娘给苏九倒了杯茶放在矮榻的红木小几上。
苏九盘膝坐下,低头啃着手指,思忖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开始她怀疑也是谢盈下毒,现在下毒的人揪出来后,反而让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听二夫人的话,这个叫六儿的只是莲波苑的下等丫鬟,平时连见谢盈的机会都没有,她对谢盈哪来的那么大忠心,竟敢冒着死罪去下毒!」苏九道。
奶娘看着苏九的目光含了笑意,点头道,「的确是这样,这个六儿只是个替死鬼,她幕后定还有人指使。」
「若是谢盈指使她做的,应该一早就把她藏起来,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查出,谢盈似乎也没那么蠢!」苏九继续道,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小姐的分析的极是!」奶娘贊成道,「这件事幕后主使可能是谢盈,也可能是其他人,但六儿做了替死鬼,便是有人不想再让此事扩大。」
「要不要我派人找到那个六儿,逼她说出幕后主使。」苏九问道。
奶娘摇头,「没用的,那个六儿差点打死,甚至被赶出府去都紧咬牙关没将幕后的人说出来,说明她一定有比性命更重要的把柄在那人手中,即便小姐去逼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会暴露小姐仍在暗中调查此事,引得对方对六儿杀人灭口。」
苏九眸子一转,挑眉道,「那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放长线钓大鱼!」
既然六儿和幕后那人有牵扯,那日后定还会联络。
奶娘点头,「不错,好在这一次后,幕后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收敛几分,不会再轻易动手!」
苏九眉眼清澈,「这个人,我绝不会放过她!」
奶娘拿帕子给长欢擦了擦脸,「看欢爷这样子,估计还要睡几个时辰,我让下人熬点粥备着。」
「嗯,好!」
苏九昨晚没睡好,这一会儿也有些睏乏,奶娘出去后,她将长欢往床里靠了靠,自己偎在床边也睡了过去。
奶娘熬好了粥,端了一碗来给苏九,进门见苏九在床上睡的正熟,没打扰她又轻步退了出去。
长欢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睁开眼睛看着床顶,有片刻的茫然,浑身力气似被抽尽,小腹一阵阵抽痛。
听到身边轻微的呼吸声,微微转头,便看到苏九蜷缩在自己身侧,闭着眼睛熟睡。
房里极静,午后的阳光透窗而过,冬阳明亮却柔和,浅浅的撒在少女精緻的面孔上,她长睫如颤,皮肤白皙,嘴唇微张,睡的像个孩子。
突然间,长欢想起他刚进伏龙帮的时候,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弱鸡,被人欺负时,都是苏九护着他。
第一次参加帮里考验,他们三十多个人一起穿过山林,他被捕兽夹子伤了腿,其他人看着他露出贪婪飢饿的凶光,要将他吃掉,苏九伤了三人,才没有人再敢打他的主意,之后背着他走了两天两夜寻找出山林的路。
正是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什么吃的都没有,饿了,苏九便大口的往嘴里塞几口雪,然后继续背着他往前走。
出了林子的时候,苏九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了底,磨出来的血泡冻成了冰疙瘩。
回到帮里,将他安顿好,苏九倒头便睡,睡了一天一夜,他就守着她,眼也未眨的守了一天一夜。
那个时候,苏九八岁,他十岁。
……
苏九翻了个身,手臂打过来,碰到长欢的身体猛然惊醒,「噌」的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长欢,半晌才咧嘴一笑,「你醒了?」
长欢眯眼笑了笑,「没醒,被你这一掌也打醒了!」
苏九嘿嘿一笑,伸臂抱住长欢,「欢儿,你吓死小爷了!」
长欢紧紧的抱住她,声音带着病后的虚软,「没事儿了,我命硬的很,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苏九忙起身在他身上打量,「还疼不疼?」
长欢摇头,「老大抱着就不疼!」
「乖!」苏九抚了抚他的头,「饿不饿,我去给你找吃的!」
说完似乎才想起他们现在不是在玉壶山了,不用费心找吃的,随时都能有。
「瞧我,都睡糊涂了!」苏九拍了拍脑袋,下床笈上鞋往外走,「奶娘熬了粥,我去给你端来!」
长欢想喊住她,看她急切的步伐终还是没开口,懒懒的又躺了回去,闻着被褥上那股清淡的幽香,唇角抿开一个轻笑。
喝了粥,长欢又休息了一会,到了晚上看着便有了些精神。
知道是莲波苑里的下人下的毒,长欢一阵阵皱眉,担忧道,「这次没成功,下次会不会有人再害老大?」
一边又庆幸,那碗鸡汤是自己喝了。
「以后老大的吃食都让我先吃过以后再给老大吃!」长欢突然想到这个主意。
「别闹了,你还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苏九剥了把瓜子塞进长欢嘴里,「放心吧,以后我们自己提高警惕,对方也不好再下手了!」
长欢嚼着瓜子仁,眉目之间仍旧藏着担忧。
夜里没再让长欢留在苏九这里守夜,打发他去隔壁睡觉,奶娘留下来,睡在外室的榻上。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苏九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着木窗透过来的晨光,苏九眯了眯眼睛,刚要再睡个回笼觉,突然想起今天要去纪余弦的书房习字,猛的坐了起来,「奶娘,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怎么了?」奶娘跑过来问道。
「迟到了,又迟到了!」苏九胡乱的穿上衣服,将头发塞进衣服里便往跑。
「小姐?小姐!」奶娘在后面追上来,「您还没用早饭呢!」
「不吃了,留着晌午一起吃,告诉长欢多休息,我回来再看他!」苏九一边喊着,人已经出了院子。
奶娘在后面连连皱眉,这个样子竟然就去见自己夫君了,就算是假的,也没这么不注意形象的,她对这姑奶奶真是无语了。
苏九一路飞奔的进了出云阁,也没让下人通报,直接闯进了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