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秀高声回了一声:“来了!”
有些破的门少了门栓的固定,来回在门框开开合合。
一双黝黑的手扶住门,往外面拉开:“王校长,张老师啊。”
来人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身上披着一个水红色的头巾,手上还端着一个瓷碗:“我家的菜炒多咯,吃不完给你家送点儿。”
来人是村里的孙奶奶,孙奶奶平时一个人住在村头,今年有七十多岁,身体还算得上硬朗,她养得一手好羊,有一年村里的羊得了羊瘟,全村就她家的羊没染上病。
张金秀连连拒绝:“谢谢孙嬢,不过不用了么,妞妞也回来了嘛,娃多吃点儿。”
孙奶奶快步走进屋,把瓷碗装着的一大碗羊肉放在桌上:“吃不完,你们就帮忙吃一点哈,不然都要浪费咯,一整只我家也吃不完噻。哎?谭老师也在哈,么更要尝尝我的手艺了,赶紧吃了哈,都是乡里乡亲的,莫要客气。”
孙奶奶搁下碗,火急火燎地就回自己家去了。
大家看着那碗羊肉,心里只觉得暖暖的,孙奶奶哪里是吃不完,明明就是刻意给他们家送肉来了。
张金秀刚往座位上走,门又被敲敲推开:“金秀啊!金秀?”
“在呢,张姐。什么事呢?”
“给你送点菜哈,炒得太多了,我们吃不完呐。送来给你们吃,不能浪费呢。”
张金秀还没开口,村里的张姐已经把那碗菜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吃完把碗洗干净哈,我改天来拿。哎我家里面还有事情,你们慢慢吃哈。”
……
张姐走后,陆陆续续又有好多邻居来给王乔明家送菜。不一会儿,大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大家围坐在一起,二十寸的彩色电视机上播放着主持人的倒计时:“三!二!一!新年快乐!”
王乔明和几个他家的亲戚喝得有些醉了,在一起大喊出新年快乐以后,他端着酒杯:“新年!哎!我希望娃娃们了嘛,都能学习进步,以后走出大山。”
王乔明的女儿放下杯子,张金秀开始收拾桌子,谭溪宁被孩子拉着一起在院子里放礼花,村里响着噼里啪啦的炮仗声,远远地有村民的歌声传来,空地大一点的地方都点上了篝火,村民们正围着篝火打跳。
突然,屋里传来争吵声。
“阿爸!你咋个跟妈就这种倔嘛!你们看看你们那个身体,上回医生就说了,你这个检查结果么比正常指标高出来十多倍!要住院!要住院,哈,你又不住院,现在药也不吃,也不做检查,你就这种熬着啊!为哪样嘛!”
谭溪宁听见屋里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窗户,透过玻璃她看到王乔明的女儿激动地站在王乔明的前面。
王乔明放下酒杯:“哎呀,你喊那个大声搞么子嘛!我上一回就跟你说了,我的身体好得很。我去那个城里面搞哪样,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人,我们住惯了山里面,去城里面住不惯。
我挨你说了嘛,就连你那个床,软呢像是陷在棉花堆里面,晚上都喘不过气;还有那个楼梯,啊麻麻,不得行不得行。我这个眼睛又不好,看着那个黄线一道又一道,踩不稳就上去了,我害怕得很。”
王乔明的女儿歪着头,在亲戚的劝说下,终于坐回凳子上:“阿爸,你要是不愿意去城里面长住,行嘛,我也不管你。你跟我去市医院做一个检查,要是有病我们就治病嘛,阿么要是么得病,你就再回来。”
“娇娇啊,我本身就没得病,花那个钱干啥子嘛。我跟你妈在普沙村好好呢,有病我们会去村卫生所看,你就好好干你呢工作,不要管我们的事情。再说了,希望小学离了我们不行。”
“咋个就离了你们不行嘛!我不理解,再过两年你都七十多了,要你们在这个学校里面折腾啊!上面不能重新给派其他老师来啊!”
王乔明抬着手往下压了压:“娇娇啊,爸爸跟你说。这个学校之所以没有关,那是因为爸爸还在这里。如果爸爸么在这里了哈,希望小学就要和隔壁的燕瓦山小学合并。”
王乔明的女儿急得哭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爸!合并就合并,你就是一个普通人。要是你跟妈都退休了,这个学校就关掉的话,那也是这个学校就应该关掉,你为哪样就是这种要强行去逆势而为嘛!”
“因为这是娃娃的希望。”王乔明起身叹了一声,“因为这个普沙村最近的小学,只要我在一天,这个希望小学就会在一天,普沙村的娃娃就能在这个地方读书。他们不能选择自己出生在哪样家庭,不能选择自己出生在城里面还是村里面,但起码我会让这些娃娃即使在村里面,即使家里不富裕,也能有书读,通过这条路走出大山。”
王乔明喝的酒有点多,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把身体挺得笔直,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王娇突然问道:“那我们呢?爸爸,以前你就只顾着学校,你的这一辈子,有没有想过我们?”
王乔明的背影一僵,他默默说道:“对不起,这辈子……是阿爸对不起你们,但如果再重来一次,或者说以后的日子,我还是会坚定地走上讲台。”
王娇心如死灰地甩开了手,走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谭溪宁。
谭溪宁站在院子的一边,和小孩们玩得正开心,看到王娇从屋里出来,她笑着点了一下头。
王娇的脸上还是那副失望的表情,她弯了弯嘴角,喊上那个正在放礼花的孩子:“上车了,我们今晚就回去。谭老师,你一会儿跟我妈说一声,我先走了。”
谭溪宁身边的小孩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我还想在公公家待一天嘛。”
“待哪样待,走了!”
王娇从孩子的手里扯下礼花丢在地上,又喊上另外三个亲戚开车走了。
张金秀听到汽车的引擎声,从屋里走出来,手上的洗洁精泡沫还未擦:“娇啊!明天再走嘛,大晚上呢!”
“妈,改天再来吧,我们明天还要去婆家。”
张金秀走到院门外,手里捏着那块洗碗帕子,依依不舍地望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