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秀一辈子没进过几次城里,以前她家在山里的寨子,嫁给王乔明后才来到普沙村。
王乔明经常要去镇上开会,偶尔也有些教师交流会之类的活动。好几次王乔明说普沙村希望学校有两个名额,希望带着张金秀一起去,她都给拒绝了。
其实她每次听到有名额,心里也想去城里看看,可一想到孩子们在学校总得有人看着,她才装作不感兴趣。
有一次交流会正巧在月假期间,学校里只有八九个孩子没回家,她没经得住诱惑,让王校长的父母看着学校,才跟着王乔明去了一次城里。
另外还有一次是因为他们的娃娃急性阑尾炎,镇上的医院说条件差,不具备有做手术的条件,这才连夜去了市里医院。
至于第三次单纯就是路过,王乔明去参加了一个教师培训,整整一个月,张金秀去给王乔明送被子。
算起来这是第四次,张金秀心里有些紧张,手里拿着五十块钱,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下车后先问路找到博物馆,博物馆旁边有一个古镇是个有名的景区,那里会有外国人。
张金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出行。
就应该喊上谭老师的,好歹她是一个英语老师。要是遇到讲价的么,谭老师还能帮帮忙,现在就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她语言不通该咋整。
想到这里,张金秀心里又紧张了几分。
从镇上到市里的车一共两趟,张金秀赶不上早上,只能坐下午的最后一趟,去到市里已经差不多晚上。
她一下车就有一堆人围过来:“大妹子,找工作啊?”
张金秀紧紧抱着包,摇头:“不用。”
“那是要住旅馆啊?”
张金秀故作老成地直了直身子:“都不用,我要去做公交车,告诉我公交车站在哪里就行。”
背上背着一个招工牌子的女人见她这个样子,褪去了刚刚的热情:“那边就是。”
张金秀看了看,有些不太信任,看着下车的地方倒是停放着很多的公交车,像是一个汽车客运站。
她把女人的话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决定不听女人的话,大胆地往车站里面走。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就拦住了她:“你要进去干什么?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张金秀露出一个笑脸:“我要进去坐公交车,去博物馆。”
那人凶巴巴地看了一眼张金秀,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这里是公交车总公司,你要坐公交车得去公交车站。那边就是,去博物馆坐296路,不过现在去的话,博物馆已经关门了。”
“谢谢谢谢,谢谢同志。”
张金秀道了谢,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和那个推销旅馆的女人指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她信心满满地一直走,找到公交车站的站牌。
公交车来得很快,她让司机到博物馆站的时候喊她一声,车停下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
张金秀下了车,看着面前宛若庞然大物的建筑,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张金秀顺着马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一处天桥可以走到博物馆那边的马路,又围着这个建筑绕了整整两圈。
以至于门口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以为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警惕地看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又低下头戳戳手机。
秋天的夜晚很冷,张金秀感觉到冷的时候已经午夜十二点,她看看周围的建筑有些关了霓虹灯,博物馆对面有一条商业街,她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处招待所。
商业街上招待所没有,酒店有几家,最便宜的单间一百多,她没敢走进去。
街上各种小吃琳琅满目,香味扑鼻,小贩看着张金秀吆喝着:“烤面筋儿!烤面筋!甩手粑粑!甩手粑粑!姐!来一个?”
张金秀的知识教不了孩子,但跟王乔明在一起久了,字还是潜移默化地学会了不少,牌子上的纸她有些不认得,但上面的标价她也知道。
她全身上下就只有五十块钱,也不敢乱买东西,生怕一串烤面筋她就得走着路回家,可她不能走着路回家,等她卖掉了自己的婚服,她还得急着给王乔明送去,让孩子们在收假以后就能用上多梅子教室。
想到这里,张金秀咽了咽唾沫,捏紧手里的包快步离开了小摊。
人生就是这样,最舒服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比如我们的假期;比如我们的周末;再比如我们睡觉的时间。闭眼睁眼之间,时间就像开了八倍速,一晃就过去了。
而那些艰难的,那些让我们疲惫的时间,相反就过得非常慢。比如上课;比如上班;再比如我们背单词的时候,我们写论文的时候……明明感觉已经过了很久,看一眼时间才过了五分钟。
张金秀现在就是后者,她在商业街上逛了一遍,有十多岁的孩子从她身边走过,一只手里端着的饮料,一只手里抓着一把香喷喷的烤肉。她肚子饿得咕咕响,大风吹过冷得她打了一个寒噤。
今天的黑夜来得太早,而白日来得极慢。
张金秀走出商业街,在心里琢磨着,不闻到那些香味,应该就不会觉得肚子饿了。
她紧紧地把婚服抱在肚子上,按着肚子往博物馆那边走,在路边看到一个小三轮车。三轮车前面摆着几个凳子,牌子上写着:重庆小面,六元一碗。
张金秀走过去问道:“这面六块一碗哈?”
在三轮车前面忙活的是一个四川人,她看了张金秀一眼:“是哈,六块一碗,姐儿来一碗?”
“我能不能只要四块的?”
“四块?最低六块起哈。”
“四块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嘛,你看着给就行。”
四川妹子看看张金秀,想想说道:“行嘛,你在那边坐一哈。今天人少,我给你煮一碗嘛。你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
四川妹子手脚麻利地抄起面夹在漏勺里,往滚烫的大桶里过了一遍:“来找工作?还是来看娃?”
“我来卖东西。”
“你?卖啥子东西嘛?”
“彝族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