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盛南伊来到杂物间。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两米多高的保险柜。
大山一样矗立,岿然不动。
新添置的,炫白灯光折射出金属的冷感,轮廓也显现微弱的凌厉。
盛南伊试探性地将手指贴上指纹锁。
“啪嗒”一声,解锁成功。
打开保险柜,才发现是傅承屹强迫她选的那些珠宝。
她那时憋着一股气,让小白把东西放到杂物间。
当时选得随意,又按品牌一路挑选过去,不觉数量可观。
如今东西逐层摆放,密密麻麻堆叠起来,场面着实壮观。
她随意打开几个。
各大品牌的门面担当尽在手中,无一不价值连城。
不得不说,傅承屹的礼物大手笔到让她也咂舌的程度。
她又看到那枚人鱼之泪的戒指。
清透的质地,宛若徜徉在清澈见底的海域之中。
莹润的光芒,好似一束光倾洒而下,温润莹亮,直插海底,却在浑然不觉中沾染了深海的冰冷。
她盯着戒指,思绪逐渐飘远。
突然而至的开门声让她回神。
却发现戒指已戴上无名指了。
严丝合缝,犹如量身定制。
有那么一丝恍惚,又有那么一丝荒谬,她赶紧取下。
吴妈脸上残存着找不到人的惊慌,有些急切地道:“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叫我一通好找。傅少爷联系不上你和乐晞,打到我这里了……”
吴妈把手机递过来,盛南伊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摘下戒指。
傅承屹一天找她好几回,表达欲分外旺盛。
盛南伊镇定自若地把戒指放回盒子,“吴妈,你买的保险柜?”
“是。这么多珠宝贵重着呢,你不上心,我可怕丢。”吴妈见她转身,赶紧把保险柜锁起来,“你一出门,家里只剩老的老小的小,可防不住贼匪。”
盛南伊淡笑,“小赵不是找了保姆,你都没相中?”
“小赵懂什么,推来推去都是家政公司塞来的金牌保姆,空有虚名。你不喜欢藏小心思的,我可得给你盯好了,保准找个手脚勤快又老实本分的。15栋的老朱给我推了个女孩子,说是好得很,过几天带来给我看看……”
盛南伊对这些事不太操心,“嗯,辛苦吴妈。等搬去枫林里,多找些人手,你就退居二线养老吧。”
爆炸案后,周嫂身心俱疲不做工了,家里全由吴妈操持。
先后找的几个保姆,待的时间都不长。
吴妈为人和善,很好说话。
对保姆却也挑剔,找不到舒心的,宁愿事必躬亲,全权操持。
盛南伊接连开了几个置物柜,翻来翻去,没找到想要的,眉心轻皱。
吴妈问她在找什么。
“我记得刚回来时,伯父给我一个水晶球。”
刚回国时,盛世清宠她至极,每天下班都带礼物,恨不能把全世界搬到她面前。
礼物多到房间塞不下,不过那个水晶球她还有点印象。
以一家三口的形象定制,做工精致,惟妙惟肖,就连她的小提琴琴弦、妈妈手里的针管都清晰可见,“爸爸”的形象却有些模糊……
盛世清、盛世明兄弟俩气质截然不同,长相确实相似。
她突然很想看看那个“爸爸”是谁。
吴妈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可能在老宅或是竹月湾,要不我打电话让那两边都找找?”
盛南伊没应允,随手翻着一本旧相册,静默片刻,淡声问道:“吴妈,傅承屹说你知道我是伯父的……”
吴妈面色突变,用力绞着手指,“傅少爷……不是说要保密吗?”
“不怪他,我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吴妈深深叹了口气。
盛南伊攥紧相册,锋利的边缘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
她状似平静,“吴妈,他……他们怎么开始的?”
按年龄推算,悲剧就发生她爸妈新婚前后……
吴妈心神慌乱,踟蹰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起初我是怀疑过,但找不到实据,主人家的事也轮不到我一个佣人说三道四。
那天傅少爷点我,我才想到你……你居然真是先生的女儿。
新婚那天,你爸特别高兴,喝了很多酒,怕你妈生气就去客房先醒酒,派我去告诉你妈。
结果……结果我看到……先生从新房出来,神色慌张,边跑边整理衣物,先生一向稳重自持,我还是头一回见他那么慌……”
相册狠狠摔向置物架。
架上的花瓶应声倒地,发出清脆的破碎音。
响在封闭的空间,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盛南伊眸光微闪,笑容破碎。
有时她想装成一无所知。
有时她想拼出一个完整故事,却无从问起。
一口浊气,吞不下吐不出,卡在胸口,憋闷难受又无能为力。
吴妈不声不吭地拿来扫把,清理碎片。
盛南伊坐在椅子上,摊开手掌,望着被相册边缘硌出的凹痕。
仿佛也看到心上新添的伤口。
杏眸蒙雾,她声音颤得厉害,“吴妈,既然你清楚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帮傅承屹?”
吴妈仔仔细细清扫碎片,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不疾不徐,像在诉说一些遥远的故事——
“傅少爷来家里后,对谁都礼貌客气,却也冷淡疏离。你回来后,我瞧他似乎有了些变化,却也说不清楚具体变在哪儿。毕竟与先生、大少爷相比,他的变化实在称不上明显。
可回头去想,那会傅少爷就喜欢你了吧,竭力掩饰却也掩饰不了的喜欢,浑然不觉地改变着……”
地上的碎片一点一点减少,吴妈娓娓道来。
掌心的凹痕一点一点变淡,盛南伊静静摩挲。
“小姐,人的一生也没多长。你的家人,傅少爷的家人,我们家老刘,还有老周,都是说走就走,叫人没个准备。
你们两个也算我看着长大,又眼睁睁瞧着你们走到这步,两个人明明相爱也离不开对方,却互相折磨了许多年。
说到底,都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可是他们都走了,这么重的包袱,你们还要继续扛着走下去吗?还走得动吗?
现在又多了个乐晞,也要她帮你们继续扛吗?”
长睫宛若蝶翼般扇动几下,眸中的轻雾似乎散去了,又似乎更浓重了。
她逐渐分不清凹陷是相册的边缘使然,还是陷入掌心的指甲使然。
只是茫然怔忡地盯着掌心的纹路,一言不发。
吴妈将打扫过的花瓶碎片倒入垃圾桶。
“哗啦啦”的声音,舍弃得彻底。
放下工具,吴妈望着灯下的女人,目光被深深刺痛,眼角的细纹都书写着不舍,“人很奇怪很矛盾,一颗心看着很小,有时候大得能装下整个世界,有时候又小得非此即彼,装满悲伤就装不下快乐了。
小姐,你不能一直这样,你得继续往前走。上路就得轻装上阵,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