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屹还维系着半蹲在地的姿势,回头望着背对他的女人。
晕在一片暖光中,却清冷异常。
看似纤瘦娇小,双肩哭到颤抖,却宛若山峰般坚韧。
他几乎没见过这样的盛南伊,心疼到无以复加,起身抱住她。
明明看着胖了一点,身上还是没有几两肉,柔弱无骨,寸寸软在心里。
盛南伊难得没拒绝,哭到苍白的面容扯起一丝淡笑,“傅承屹,生下乐晞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应该及时止损。
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没能力去照顾别人。她跟着你更好,你带她走吧。”
砂砾般喑哑的声音落下,字字句句轻飘飘,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如果不是怀里的人不停在颤抖,他几乎就要相信她不要乐晞了。
双臂紧紧箍住她,他试图给她更多勇气和力量,“伊伊,没人天生就是一个母亲,你并没有那么差劲。”
浓密的长睫眨了眨,晶莹尽数落下,血丝密布的眼眸越发冷淡,“别废话了,如果你不想要她,我会给她安排更合格的养父母。”
她用力挣脱,他不肯,埋头在她肩上,灼热的呼吸喷薄着他痛彻心扉的思念。
“你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孩子,我要的是你。
我们或许算不上原生家庭多幸福的人,可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一定给不了孩子圆满的家庭么,给不了乐晞最需要的关爱么?
伊伊,世上还会有谁比你我更爱她,她又会依赖谁超过你我呢?
哪怕你我之间,她更愿意亲近的人看似是我,可到关键时刻,她更在意你的看法不是么?”
哪怕她粗暴地对待孩子,哪怕乐晞被他抱着,孩子也在求她不要舍弃。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被针扎了一般,丝丝缕缕地泄气。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天花板,任由泪水冲刷掉杏眸里的迷茫。
艰涩开口,“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母亲。”
傅承屹低眸看她温柔下来的侧脸,苍白无助。
温热的指腹细细揩去她的泪,漆黑的眸看着她,“我也不知道。巧的是,乐晞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刚好能一起成长。
我们比乐晞年长二十多岁,不如就从在孩子面前扮演一个成熟的大人开始吧。”
故作轻松的语调,盛南伊尚未弄清傅承屹的意思,便听他唤道:“乐晞,进来。”
小家伙绞着手指走进来,看她一眼便垂下脑袋,还抽抽搭搭的。
哭出好多汗,打湿了发,小卷毛更明显了,贴在脑门上,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乐晞走到她面前,“妈妈,对不起,是乐晞不对。爸爸已经批评过我了,乐晞以后不再乱跑让你们担心了……”
话没说完,被盛南伊一把揽进怀中,“宝贝,是妈妈不对,妈妈冤枉你,我们乐晞是好孩子,妈妈不是好妈妈……”
乐晞摇头,满是花香的小手为她擦泪,“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盛南伊苦笑,“可妈妈没有一点能做好的。”
乐晞哭红的双眼分外认真,“不是的,爸爸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妈妈!妈妈怕疼,可妈妈生乐晞的时候一点也不怕了呢!妈妈还给我买好多好多衣服好多好多玩具,给我讲故事,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回到自己的家……”
那么稀松平常的事到了孩子口中,竟成恩赐般的待遇,让她内心苦水泛滥。
就是这样一个懂得感恩的小家伙,被她狠心丢去福利院。
她在干什么?
她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啊?
一瞬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
大颗大颗的,小家伙擦都来不及,忙乱地交换小手,急哭了。
洗手间里,傅承屹望着镜中的自己,眸底泛出疲态,笑弧凝着苦涩。
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就因为迟迟迈不出那一步,他又错过了什么?
松开紧攥的拳头,他打湿毛巾走出来,勾起一抹慵懒随意的笑。
热气腾腾的毛巾擦着女人白皙明艳的脸蛋,“眼都哭红了,待会怎么去公司?别让人家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不利于我公众形象的塑造。”
毛巾的热气仿佛蒸腾了她眼里的水汽。
她不悦地扫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自她车祸、傅承屹向盛家复仇后,他一直与白眼狼、渣男等字眼密不可分。
可悲的是,世人对男女从来不用同一套评价标准。
有些人更是三观跟着五官跑,一边骂他渣男,一边狂舔他颜。
在钻石王老五排行榜上,傅承屹从无败北,哪怕娱乐圈的颜值排行榜,他也拿过第一。
曾有小鲜肉粉丝表达不满,说傅承屹不是圈里人没有作品,凭什么来分一杯羹,遭到狂怼,说傅承屹名下有娱乐公司,作品就是公司宣传时附带的两秒不到的视频。
盛南伊想起来也觉得好笑,男人在世上真的很好立足。
她不过是偷偷生个孩子,好像触犯了天条,不管男的女的都要踩上一脚。
不公平啊。
她夺过毛巾给乐晞擦脸,傅承屹一把抱起孩子,“行了,你俩在一块还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那么多事不用你操心么,去公司吧。你不是骂我不教育么,我正好有时间,带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盛南伊一听脸又苍白了不少,眨着长睫又要哭出来,“你……你不准。”
“心疼啊?”傅承屹俯身,趁机捏她脸,“那你赶紧振作起来自己教育。说实话,我还是更愿意做个慈父,恶人由你来当。”
傅承屹没给她反驳的机会,长腿阔步地离开。
盛南伊躺在沙发上,用热毛巾敷眼。
吴妈急匆匆上楼,“小姐,你早餐没吃多少,我再做一份?”
“不用了。”
一大清早又是喊又是哭的,嗓子都哑了。
吴妈走上前,“那把这杯牛奶喝了。”
东西放下了,吴妈没走,盛南伊读出她的心声,用近乎平静的嗓音说道:“吴妈,你没听错,我把刚出生的孩子丢在福利院了。”
有水流自脸颊滑落,安静地,缓慢地。
让人分不清是毛巾上的水,还是她的泪。
“四年零八个月。谁也想不到我盛南伊和傅承屹的孩子,在异国他乡的福利院里度过了漫长的四年八个月。吴妈,我一定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