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南伊心不在焉地捏着娃娃。
湿软的陶泥在手中扭曲变形,慢慢干涸,她加了点水,又放多了。
纤白的手指被泥水包裹,脏秽不堪,那种手感、触感,还有莫名涌起又放肆蔓延的情绪,将她推入回忆的泥沼。
看似宁静,却有致命危险。
让她好生恼火,把陶泥扔在地上。
神情专注的林登蓦然一惊,而后眉眼舒展,笑着为她捡起来,“你还是小时候一样,喜欢摔东西。”
“有吗?”
“你忘了吗?我们有一次因为争论悉尼和墨尔本哪个人更多而争吵,你把我们一起去做的陶土娃娃摔碎了。”
“我们一起做过陶土娃娃吗?”
盛南伊完全没有印象。
林登的记忆简直是照相机,清晰又深刻,“对啊!当时你选了一只倒掉在树上的考拉,嘴里含着桉树叶,我做的是一只上举杠铃的袋鼠,胸肌可发达了……”
林登嘴巴张张合合,描述得极富画面感。
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以为时间久了记忆会模糊,没想到还会完全遗忘。
她以为她和林登玩闹的记忆很清晰,没想到了无印象。
深究无益,她选择得过且过,“林登,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她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洗完手率先离开店铺。
林登和店主说了几句,也跟了上来。
随便走入一家本帮菜馆,她脱口而出地点了一大桌,菜一道一道上齐了,她才发现这些都傅承屹爱吃的。
其实,傅承屹原本爱吃什么,她没太留意。
相处久了,口味慢慢同化了,他常吃的她都爱吃,她爱吃的他也常吃。
上桌的菜没有退掉的道理,她只能埋头吃,食不知味。
菜很合林登口味,他筷子也用得灵活。
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在盘里一分为二,大快朵颐。
舀了半勺汤汁来拌饭,吃得挺地道。
边吃边赞,“味道好极了,让我想起grace阿姨做的红烧肉,你也尝尝。”
盛南伊尝了一块,瘦肉不柴,肥肉不腻,软糯可口,挺好吃的。
不过她母亲喜欢在红烧肉里放虎皮鸡蛋,吸满了肉汁的蛋比肉还香。
今天脑神经尤其活跃,她一次又一次坠入回忆的深海,疲惫、忧伤,犹如海草一般生长,缠得她喘不过气。
视线渐趋模糊,她沉默,又夹了一块。
吃着吃着,她突然想起来,她爱吃红烧、椒盐,傅承屹原先的口味偏清淡,鱼喜欢清蒸的,汤喜欢清炖的,菜喜欢清炒的。
到底还是他在迁就她的。
傅承屹、傅承屹、傅承屹……
这个名字及相关的记忆,充斥在她每每恍神的瞬间里。
钻入她的每一个毛孔,流到她的每一条血脉,无孔不入,无法根除。
气愤又懊恼,她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给林登舀了一勺腌笃鲜,冬笋咸肉排骨各挑一块。
汤色浓郁,鲜美至极,林登竖起大拇指。
林登给她剥虾,又稳又快,她全部笑纳。
她习惯于被照顾,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恋人也罢,总归有人愿意照顾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虾肉紧实,蘸料甚佳,她味同嚼蜡,为了回避什么,她一直盯着林登。
林登爱笑,笑起来眉眼温和,和林曕北一样。
不过林登更阳光,会做些幼稚的事情,说幼稚的话。
林曕北更稳重,投来的目光里有兄长的慈爱与纵容。
她与林曕北不会来做陶土娃娃,注定了林曕北只能是林曕北。
林登不知怎么说起移民美国后的趣事,兴致盎然。
她也很想分享,搜索枯肠,发现无事可说。
不是澳洲九年的记忆不够深刻,只是悲伤的结局似乎也抹去了所有的快乐。
同理可证,回国后的记忆也一样。
她不想回忆,不愿提及,缄默不语。
明媚张扬的一张脸,顷刻布满了忧伤,如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令人心慌。
林登以为她在为其他事情烦忧,连忙解释,“昨天的照片不是我找人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