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乃是李存勖称帝建国地方,是李存勖的根本所在,加之又地处中原腹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听闻邺都叛乱之后,李存勖顿时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急忙准备挑选大将率大军前往讨伐。不曾想却因为皇后刘氏的一句“区区癣疥之疾,何须劳师糜饷?”最终仅调动了两千兵马,然后任命李绍荣为邺都行营招抚使前去平叛。尽管这个李绍荣在战场上表现十分的勇猛敢拼,但是最多只能算得上是一员猛将,与李嗣源、郭崇韬、李嗣昭这些能够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大将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果不其然,凭着这样一个难堪大用的李绍荣再加上只有区区两千人平叛军想要一举攻陷城墙坚固的邺都谈何容易?数战下来不仅久攻邺都不下,而且经过连连失利导致两千人马也所剩无几。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平叛邺都陷入僵局之时,邢州、洛州等地又相继爆发叛乱,一时间整个河北陷入了大乱之中!
邺都的叛乱本来已经动摇了李存勖的根本所在,而现在整个河北大乱之后,更是彻底的威胁到了李存勖的统治。至此李存勖终于意识邺都之乱绝非刘皇后所说的癣疥之疾这么简单,只怕很快会因为这场叛乱而导致这个历经他们父子两代人将近四十年努力才建成的帝国岌岌可危。情急之下,李存勖急忙召集人马打算御驾亲征。朝中大臣见状急忙劝阻,认为此时局势不稳,李存勖如果御驾亲征的话,恐怕京师洛阳有变!同时,诸大臣又力荐李嗣源平叛,一致认为朝中诸将非李嗣源不能招降叛军首领赵在礼。万般无奈之下,李存勖只好重新起用已被冷落多时的李嗣源,由李嗣源率领着隶属于皇帝的侍卫亲军“从马直”北上邺都平叛!
李嗣源虽然屡遭猜忌,赋闲在家,但是对李存勖还是忠心耿耿并无异志。奉诏之后,李嗣源不计前嫌即刻率军北上,于同光四年三月初六抵达邺都,屯兵于城西,准备于三月初九对邺都发起猛攻。然而让李嗣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所率的这支军队尽管是李存勖的亲军,可是因为长期不发军饷,军中早已怨声载道。三月初八夜,从马直军士张破败突然于攻城前夜率众哗变。杀都将,焚营舍,并且一举劫持了李嗣源!随后张破败对外宣称,将与城中叛军合势,并拥立李嗣源称帝河北!三月初九,本该在此时对邺都叛军发起总攻的李嗣源却被一众叛军以拜迎之名劫持到了邺都,身份也从平叛大将被逼着变成了叛军的领袖。
面对如此局面,李嗣源却始终忠心不改,假借收抚散兵为由脱身出城,并派人急召李绍荣共同平叛。可是李绍荣却疑心李嗣源有诈,不仅没有响应李嗣源的号召,反而率部弃甲而撤,同时还向李存勖诬奏李嗣源反叛。李嗣源闻讯之后一边收抚散兵另成一军继续平叛,一边急忙上表申诉向李存勖表明心迹,结果却皆因李绍荣从中作梗而没有传到李存勖的身边。万般无奈之下,李嗣源只能接受霍彦威的建议,决定亲自返回洛阳向李存勖言明真情。
就在李嗣源准备动身前往洛阳之际,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却突然站了出来,极力反对这种不明智的做法。在石敬瑭看来,主将在外领兵平叛,结果军队发生兵变后,主将又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更何况李存勖猜忌李嗣源时日已久,经此一事只能让李存勖对李嗣源意图不轨一事更加的坚信无疑!倘若在此关口李嗣源仍要一意孤行回洛阳表明心迹的话,那么岂不是和自投罗网无疑?现在已经不是向李存勖证明自己忠心的时候了,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与其在此时节犹豫不决犯了兵家大忌,还不如干脆的一不做二不休就此开创出一片属于李嗣源自己的万世基业!眼下李存勖人心尽失,各路叛军都对李嗣源寄予厚望,只要李嗣源振臂一呼,那么各路叛军立即便会景从响应,届时再趁势迅速南下攻取汴州!汴州是梁国都城,地处战略要冲,乃是得天下的要害所在,攻下了汴州则大事可成!
石敬瑭的一番劝阻登时让李嗣源幡然醒悟。联想到自己身为李克用的义子,对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二人忠心耿耿,为了今日唐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不曾想却因为功高震主,屡屡遭到李存勖的无情猜忌和打压,着实令其寒心不已。正如石敬瑭所说的那样,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能不能借此机会成就一番大业,这种事李嗣源没有想过也从来都不敢去想,但是面对如此困境李嗣源心中求生的本能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他绝对不能像郭崇韬那样戎马一生没有战死沙场,最终却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凄惨下场。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李嗣源没有篡位称帝的野心,可是为了自保、为了能够活下去,他都必须要迈出反叛这一步了!
至此,走投无路的李嗣源终于下定决心,正式采纳了石敬瑭的建议决定南下攻取汴州!
…………
听完郭威的叙述后,安继业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掌将面前那张实木方桌拍的粉碎。安继业如此突然的举动着实把个郭威、朱珠和唐嫣三人吓了一跳,却听安继业厉声说道:“李存勖啊李存勖,好我的大哥啊!当初因为他宠信奸佞、猜忌功臣、贪图享乐一事,我不惜和他撕破了脸面大吵一架!本以为我走以后他就算是不能悔过自新,至少也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到竟然会变本加厉如斯?如今他不仅民心尽失,而且还亲手逼反了李嗣源,他……他这不是咎由自取还是什么?!”
郭威叹了口气道:“大哥确实是咎由自取,可是眼下局势已经乱成了这样,咱们总得想个办法帮帮大哥才行啊!”
安继业厉声说道:“帮?怎么帮?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心怀天下励精图治的李存勖的话,那么作为兄弟,我们帮他那是义不容辞。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已经堕落成了一个昏庸无道的……昏君!明知他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昏君,我们还要去帮他,那么我们不是在为虎作伥吗?!”
郭威劝道:“二哥你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他可是咱们的结义大哥啊!不为别的,只为了当初咱们在聚缘楼结义之时所立下的誓言,为了咱们立志化身为乱世长风荡平这个乱世的理想,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他就这样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啊!”
“誓言?理想?”安继业反复的咀嚼着这两个词,随后凄然一笑道:“我安继业能有今天,全拜咱们那个结义大哥所赐!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经是万念俱灰,还哪有什么资格去妄谈什么誓言?空说什么理想?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跟我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现在我只想在这一方属于我的天地中聊度残生,除此之外我再也别无他想。”
“真的吗?”郭威死死地盯着安继业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到。
虽然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但是郭威这三个字却实实在在的打中了安继业的心结所在。面对着郭威的质疑,安继业一时之间感到无从回答,只能一低头避开了郭威的目光。
良久之后,朱珠幽幽的说道:“安大哥,虽然我能理解你恨李存勖烂泥扶不上墙,虽然我也知道你对李存勖之前对咱们的种种所作所为心有不满,但是正如二叔叔说的那样,李存勖他可是你们的结义大哥啊!就算是你不愿意帮他,可是你的理想呢?隐居在峨眉山的这几个月确实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可是我也清楚地看到你的快乐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我难过而强装出来的一种假象。在你的心中当初的那份誓言犹在回响,在你的心中那团为了理想而燃烧的火焰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李存勖的种种倒施逆行惹得天怒人怨,确实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安大哥你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当今乱世只有李存勖一人有那个可能去终结这个乱世。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在李存勖如此对待我们的前提下,还是初心不改呢?不管李存勖当初做了什么,也不管李存勖现在如何的咎由自取,放眼整个华夏大地,现在只有尽辖中原和川陕之地的李存勖才有可能、有能力结束这个乱世,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因为李存勖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已经导致整个中原大地战火重燃,众叛亲离的李存勖现在已然没有那个能力去靠他自己的力量来镇压这些叛乱了。如果这个时候安大哥你不去帮他一把的话,那么中原大地将很有可能再次陷入常年战乱的局面。到那个时候别说结束这个乱世了,如此纷乱的局势只怕会让这个乱世的终结变得遥遥无期。这是安大哥你愿意看到的吗?你能够背负起这份愧疚度过一生吗?”
听完朱珠的话,安继业彻底动摇了。良久之后沉声说道:“眼下局势已经乱成了这样,就算是我肯出手相助,仅凭着我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去改变这一切呢?”
朱珠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不管结局如何,只要你为之努力了,那么你就无愧于自己的理想和初心。在以后的人生中,你也不会因为这次的无动于衷而感到愧疚和自责。你要记住,这一次你不是在帮李存勖,而是在帮你自己,是通过帮李存勖来帮助你自己实现心中的理想!安大哥你就不要犹豫了,收起你心中的愤怒和不满,听从你内心的指引,坚定不移的朝着自己的理想努力前行吧!”
朱珠的这一席话彻底的让盛怒的安继业平静了下来。其实虽然因为王茹的离去安继业决定隐居在峨眉山再也不问世事,但是正如朱珠所说的那样,隐居在此的这几个月里,安继业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当初要化身为乱世长风荡平这个乱世的理想。因此,在刚一听到李嗣源造反的消息后,愤怒之余安继业就已经动心想到要回洛阳去帮助李存勖了。只不过一想到朱珠,安继业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现在的安继业已经失去了太多,他实在是不想连朱珠也失去了。可是现在,听完朱珠的这番肺腑之言后,安继业终于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他决定了,他决定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任何的遗憾。不管李存勖之前怎样对待他们,但是只凭着李存勖是当前唯一一个有可能结束这个乱世的人这一点,他都要义无反顾的返回洛阳。诚如朱珠所言,这一次他不仅是在帮李存勖,也是在帮助自己,是在为了自己那份化身为乱世长风荡平这个乱世的理想而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想到这里,安继业终于坚定了信心,抬头看着郭威问道:“三弟你是从大哥那里来到蜀地的吗?”
从安继业的目光中,郭威明白安继业终于不再犹豫了。摇了摇头道:“我隶属于刘知远的账下,刘知远又隶属于石敬瑭的管辖,而石敬瑭正是让李嗣源下定决心反叛的主谋。因此李嗣源正式决定反叛之后,在石敬瑭的调动下,刘知远所部也火速向汴州开赴集合。我看到情况有变之后,一心挂念大哥的安危,于是便连夜逃了出来奔赴蜀地,想找到二哥你一起商量对策。来到蜀地后,我正在犯愁找不到二哥你们的下落的时候,赶巧遇到了唐门主,于是就和唐门主一起来了。”
安继业道:“那么眼下中原的局势怎样了?”
郭威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了,我一路上只顾着赶路,根本顾不上去打探消息了。”
唐嫣说道:“中原的局势我倒是略有耳闻。李嗣源正式下定决心叛乱之后,齐州防御使王晏球、贝州刺史房知温、北都太原府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平卢节度使符习纷纷响应拥戴李嗣源,并率部与其会合,一时间李嗣源兵力大增。李存勖闻讯之后,竟然和李嗣源不谋而合同时想到了汴州,于是急忙亲自率军奔赴汴州想要坐镇汴州指挥平叛。可是李存勖刚刚赶到万胜镇,李嗣源已经一举攻破汴州,而李存勖的前锋姚彦温、潘环也于阵前投降,加入了李嗣源的叛军之中。在郭壮士来到蜀地的同时,心知局势已经不可挽回的李存勖正式下令回师,仓皇返回洛阳了。”
听完当前的局势后,安继业扼腕说道:“这下就麻烦了!且不说我大哥现在已经人心尽失,单是李嗣源此刻一呼百应就足以让人头疼不已了。而且现在李嗣源又攻下了汴州,要兵有兵,要地有地,要粮有粮,综合各方因素来看,李嗣源无一不占上风。如此一来,大哥的江山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郭威却不以为然的说道:“眼下虽然河北尽反,但是河南大部和山西大部还有蜀地全境尚且在大哥的掌控之下,更何况还有魏王李继岌所率的六万平蜀大军。有这些有利因素在手,我觉得大哥还是有机会镇压这次叛乱的。”
唐嫣闻言,摇了摇头道:“在郭壮士来之前,因为李嗣源的反叛魏王李继岌已经奉命率军奔赴洛阳了。李继岌走后第二天,新任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孟知祥突然下令封锁了蜀地全境,严令蜀地官员和百姓只许进不许出。在如此非常时期,孟知祥却突然做出了这种异常的举动,着实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也有了异心了啊!如果孟知祥真的心怀二志的话,那么蜀地也就脱离了李存勖的掌控,对于当前形势下的李存勖而言,这不可谓不是又一次重大的打击啊!”
听完唐嫣的话后,众人都沉默了。良久之后,郭威沉声说道:“蜀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之物产丰富人力充足,遇到乱世最是能让人产生非分之想。孟知祥在此时做出这种举动确实让人生疑,但是不管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至少能证明一点——他此刻还在观望之中。观望什么?观望大哥和李嗣源之间的这场生死角逐究竟谁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如果李嗣源成功了,那么孟知祥接下来极有可能会变成第二个王衍,就此割据蜀地称王称帝!可是如果大哥平定了李嗣源的叛乱,那么对于孟知祥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至少他还可以保住这个西川节度使的位子,日后再伺机而动!
“因此眼下尽管孟知祥已经封锁了蜀地全境,但是不管怎样他还没有像李嗣源那样公然竖起反旗,蜀地至少在名义上还在大哥的掌控之中。现在咱们不指望孟知祥能帮上什么忙,只要他不要在这个关键时节造反,只要他能继续观望两不相帮,那么大哥就还有胜算在手。如此一来,大哥只需等魏王李继岌所率的那六万大军赶回洛阳之后,集中起全部兵力对盘踞在汴州的李嗣源发起猛攻,那么这场叛乱也就可以就此平息了!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大哥手中恐怕已经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大将可用了。不过有身经百战的大哥亲自坐镇指挥,再加上我和二哥的协助的话,那么咱们兄弟三人同气连枝共同上阵,想来对付一个区区的李嗣源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二哥咱们现在也不能继续在此拖延了,事不宜迟要马上动身前往洛阳和大哥汇合才行。至于他孟知祥封锁了蜀地全境只许进不许出这件事,想来还难不住二哥这样的武功高手的。”
听完郭威对当前局势的分析之后,安继业和唐嫣、朱珠均觉得眼前这种严峻的形式确实还有挽回的余地。
沉思了片刻之后,安继业双手一合,说道:“三弟这些年在军中历练的越发有大将之风了,若是假以时日,三弟前途不可限量啊!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身奔赴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