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倒是没瞧她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只一句,“你找死。”叫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帝君,你女儿可在我手上,死了又如何?那便拉她一起下地狱。”我强压住心中那股无边蔓延的恐惧,对着帝君说道。
“那你可以试试。”他最后一个话音还未落下,身形便凭空消失,与上次一样,只是这一次,我连跑都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绿萼已经从我手中消失,那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无边蔓延的黑色气息,已经避无可避,我举掌全力对上那一掌,灵力自是泥牛入海,却感到一股蛮横的力量冲撞,五脏六腑便要碎掉一般,身子连往后退了几步,几大口血“呜啦”“呜啦”吐了出来。
帝君再次出现已经是在距我一丈开外了,绿萼被他一只手挟着。他的眉头皱了皱,有些古怪地问道“你拿了我的赤灵珠?”
我的手掌翻开,那枚鸡蛋大小的石头出现在掌心“原来这东西叫赤灵珠?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也很好用。”我故作轻松说道,天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一股血腥气味涌在喉咙,又被我生生咽了下去,若不是这赤灵珠,只怕这一掌我便成了肉泥。
“你觉得这东西能拦得住我?”雪树花颤动,花瓣纷纷扬扬,当真如下了一场雪一般,这一次,帝君和绿萼两个人的身影都不见了。
这一次我反应稍快一些,堪堪往后躲了两步,那雪树花带着劲力擦着我的脸而过,竟似刀割一般疼。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色的影子便似凭空出现,山河图折扇飞过,雪树花倒有一大半往后飞去,一白一黑两道影子相撞,将我这个相隔两尺远的人生生震退几步,身子往后倒去,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只听着几声“咔嚓、咔嚓”似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那道白色身影也落在我面前,像是没有骨头般趴在地上,血怕是吐了能有一升。
“禀君君上,你。。。”我这般一坐下去,便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待看清此刻趴在我面前的人时,不由得心中一阵剧痛,禀君原本受了重伤,他哪里还有这力气挡在我的面前?
禀君竟还有余力力气伸一只手出来,冲着我摆了摆,“本。。。本君,没。。。没事。”说罢那手便垂了下去,又是几口血吐了出来。
这算哪门子没事?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会有这么多血,将地上的雪树花都染成了红色。
“禀君,其实本帝本不打算杀你,但是你实在太烦人了。”帝君依旧将绿萼挟在臂弯中,踏着铺了满地的雪树花向禀君走了过来。
一条鞭子从帝君身后穿过,缠上了禀君的腰际,迅速往后飞去,盐女的鞭子断了竟还能长。
“既然你们都这么急着送死,那本帝成全你们。”帝君将绿萼放下,双臂同出,禀君身子还在半空中,一道黑色气息便随着一丝震怒的龙吟穿透胸膛,看不出伤口,在黑色弥漫之中只能听到那极低、极沉的一声呻吟。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禀君仅剩的那半口气,彻底落了下去。
“禀君。。。”
“爹。。。”盐女和绿萼的嘶吼声同时响起。
汐月眼睛血丝密布,竟是在帝君出手的这电光火石之间,手中拿着一根簪子,疯了一般向绿萼刺去。
没有人知道汐月什么时候出现的,帝君的身手快到几乎连肉眼不见,在场几乎所有人,那些修炼千年的神官都没有那个身手趁在这个时候偷袭绿萼。但是汐月做到了,她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
那簪子几乎整根没入绿萼体内,汐月双手颤抖着,嘴边的笑容怪异又癫狂,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把被全力射出的箭,那枚簪子便是箭端,兀自插在绿萼身上,不住余颤。
下一刻,帝君一道灵气隔空打了过来,箭尾与箭端同时飞开,带着一串血花,在半空中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帝君身形如同鬼魅,下一个便将绿萼将软的身子接住。
秦广王飞身将汐月接住,落在了我的身边,她嘴边笑容不减,死死盯着帝君看,“你也试试失去至亲的滋味,你也试试。”她哈哈笑了开来,那笑声诡异,像什么机括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你怎么会?”秦广王手搭在她的脉门上,显然是想要给她输灵气,可是她双眸睁大,那输灵气的手也绝望地垂了下来。
“她怎么了?”我身上的力气稍恢复了些,连爬带走的走到汐月身边,我一触碰到她的手,便能感到软绵绵的,她尚有一口气在,纵然死了,也不至于。。。
“她的五脏六腑都枯竭了。”秦广王有些绝望道。
难怪,难怪她方才会有这样的速度,竟是已做了必死的决心,全身灵气,一点不剩,全用在了这次偷袭上,做到如此地步,便是抱死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你傻啊?”我拉着她的手,柔软到我舍不得多用一分一毫的力气,鬼君让我照顾好她,我终究是食言了。
“江怜星,他不知道,其实他比什么富贵尊荣都重要多了。”她躺在秦广王的怀中,仰头看着我,笑意渐渐消散,换成一抹怅然“可惜他不会知道了。”
雪树花飘落在她的衣服上、脸上,像是有了洒了满天的纸花。
忽然一阵钻心的痛意从腹中传来,“妈蛋,这个时候,连你也要出来捣乱吗?”
可也终究是身不由己,身子沉沉往后坐去,疼得满脸冒汗,始终使不上一丝气力。
“禀君,禀君,你醒醒。”我眼睛一阵阵金星直冒,看着盐女跪在禀君面前声音哽咽,禀君受那么重的伤,没有帝君最后的那一击也是难活了。
“先别急着难过,反正再等一会儿,你们都得死。”帝君缓缓将绿萼放在地上,他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若是从前他给我们的压力是像一只大手压在心脏缓缓挤压胸腔里面的空气,那这一次,便像是一座下山,光是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伏。
“你很舍不得吗?”“咯咯”的声音不住响在耳边,像是从他的筋骨处传来。带着心脏跟着些微律动,“那你就先下去陪他好了。”
他那黑色的身影给人什么感觉?就好似光看着,心中便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完了,没用的,什么都没用的。”
雪树花簇簇血浪的尽头一片夕阳残红,我肚子疼痛难堪,半虚着眼睛看那残阳,便觉得绝望在心头攀爬、吞噬,夜幕在暗处隐动,总有一个时候,总会有一个时候,夜色会盖过这如火的夕阳。
帝君走在盐女面前,秦广王把汐月的身体一把抛给我,“接着,你在这里不要乱动。”她依旧强势地命令道。
星君们分布站开,很自觉地挡在盐女身前,这是一个立场,不代表自己一定打得过帝君,但至少自己身处的位置站对了。
戏本中常有文人武将以身葬国的戏文,可我身在苍梧山,家国之外的地方,我从来不成体会,国既破了,便是殉葬又有何种意义?
可我今日大约能体会,有些事情就是明知道自己做不了,明知道没意义,但一定要做,因为心中有那股气节在,心中有那股执念在。
汐月躺在我的怀里,她已经睡着了,安静得连呼吸也静了下去,血光在我眼前弥漫,雪树花在成河的血水中起浮,那小小星点一般的洁白花瓣飘飘荡荡下了一场大雪要将这院掩埋。那黑色气焰所过之处,便是修罗战场。
“你真不算得我孩儿,来得总给我裹乱。”感受到体内传来的阵痛,我咬着牙对肚中孩儿说,但凡我能有一丝能耐,我也不至于这般痛苦。
我该闭目逃避眼前的一切,可是一双眼皮偏偏不甘垂落,死死睁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司命、红鸾、文曲、瑶姬、秦广王。。。他们倒下去了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倒下去,眼睛睁得干涩,脸颊两边便有滚烫的液体落下。
夕阳回光返照似的给这屋檐层层渡染上腥红的颜色,太阳的光线拉得老长老长,到了极限时便慢慢地收回、收回,渐渐退出至屋檐后方,雪树花的颜色不再那般艳丽,缓缓镀上一层模糊的浅蓝色光影,黑暗便渐渐占了上风。
最后一丝光束落在紫微宫正殿高大的屋脊后,黑夜终于来了。
满地的碎肉残肢,帝君倒也还挂了几次彩,走边脸颊上、手臂上还有胸膛一处。
他似也有些疲了,微微转动了脖颈,“浪费了这许多养料。”他看着地上的尸身说道,倒也说不上什么惋惜不惋惜。
“倒把你留在最后了。”他看着我,缓缓又道“也好,你是最烦人的,理应留在最后。”
我早就没了什么挣扎之心,一手抚着肚子,眼睁睁看着他向我走过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胶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