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看着那具躯壳不停地发泄着心中愤怒,快停下,快停下,我的心一遍遍在提醒自己,嘴却不受控制。
“你。。。在说什么?”娘回过头来看我,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那些恶毒又刻薄的语言都是她惯用的,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的女儿会反过来用这些话来羞辱她。
“我说我恨你,我恶心,你自己在外面和男人寻欢作乐就好了,为什么要生下我?要折磨我?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做你女儿。”
我看到娘眼眶里涌动的泪花,我抑制不住地全身发颤,后来每每回想到这里我都想给自己两刀,可是那个时候我不曾意识到。我还以为娘会像从前一样揍我,可,偏偏,那顿该来却没有来的毒打,成了我一辈子的遗憾。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两行泪清清冷冷地就从娘的脸上滑了下来。娘其实很漂亮,即使是哭,也像雨后皎梨带着点点水滴。
“是的,一直,我每天都想着如何摆脱你,可我不能,我是你和男人欢好生下来的野货,这些在我的血液里,洗都洗不干净,逃又逃到哪儿去呢?”我接着说道。
娘一把把我推开,我错愕地往后倒退,我看着她惊惶的面孔,“不,不对,不可能,你不是江怜星,你是谁?你不是我女儿。”她疯了一般地摇头。
“我成今天这样,你功不可没。”我早也受够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永远不回来的打算。
“不,不可能的,不会的。”娘依旧恍然,目光没有焦距。
“你自己慢慢想吧,我走了。”我迈步就往洞外走。
“江怜星。”她忽然清醒了过来,“你别走。”这三个字几乎带着颤抖。
我哪里能等她?跻身便跑出了洞外。
娘说得对,那天的天的确黑得特别早,当我到了岸上已经是一片漆黑了,伴随着电闪雷鸣,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音,狂风吹过我的衣袍,树林黑暗暗的一片死寂,暗影交叠,安静到了极致也嘈杂到了极致。
“怜星,星儿,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娘跟在我的身后,她的身影很单薄,在狂风中只能看到赤色的裙摆仿佛随时要被风刮走。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面向她,大声吼道。
“要下雨了,随娘回洞里去吧。”她远远地面对着我,语气中几乎带着哀求的意味。
“我不会回去了。”我很坚决。
“娘以后不骂你了,好不好?”她说道。
“你骗人,你以前也这么说过。”其实对于打骂我这件事,我娘也不是不知道她有时候很过分,很多时候打了我之后,我也好几次看到她偷偷流泪,有时候我会去安慰她,我说我不疼,她转过身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她说,“娘以后再也不这样了。”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娘是个好母亲。但是她的承诺总是管不了多长时间,每当她觉得我有一点脱离她的掌控的时候,她的刻薄和狠毒又会显露出来。
“星儿,你如果走了,你就是在逼死我。”娘又哭了,她哽咽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她时常哭,但没有哪一次的哭像这一次一样,顺着风就吹到了我心里。
我有一点心软,她不算是个好母亲,可她爱我是真的,可我又想起从前那些恶毒的谩骂,终究还是狠了狠心,“我不回去。”我转身向那狂风之中跑去。
“星儿。”娘的喊声被留在了身后。
“轰隆隆”一道雷劈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将天地都映成了一片银白,映得那些树如鬼魅一般影影崇崇。
“伊一。”一个人从远处而来,他身上背着剑,一身暗紫长衫,双手负后,一股风流气韵,于这风云变幻的天地间却似有反手乾坤的魄力。
我看着那男子,白面浓眉,却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恨意,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身后的娘身上。
他换她“伊一。”
很久没有人这么唤娘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听闻这个名字就来自于一个男人,因为他心心念念的人在这赤水河的一方。
“江郎。”娘看着那个人,竟难得的眉眼温柔。
“我来接你了。”那个男子说道,他好似没有看到我,目光专注地看着娘,那般旁若无人。
“你。。。你终于想通了?你不要苍梧山,不要那个女人了。”娘向前迈了几步,她从前哭笑打骂是最爽快的,这次我竟看到她转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再把那张笑脸迎上那个男人。
“喂,你是什么人?当着我的面要带我娘去哪儿?经过我的同意了吗?”虽然此时此刻我不喜欢我娘,但是我娘就是我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带走的。
“娘?”那个男人终于无法无视我,他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娘,“你成亲了?”他问道。
“怜星,叫爹。”娘温柔地说道。
叫爹?这是哪里来的便宜爹?我根本就不认识。
“你是说?”男人也跟着激动起来,他的眼里溢出了高兴的泪水,他说“这是我的女儿。”他们深情地望着彼此,阔别多年的一家三口重聚,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受不了他们惺惺作态的肉麻模样,恨不能有一道雷劈死他们。
上天第一次听到了我的祈祷,真的就有一道雷劈下来,劈在他们中间,让他们几乎快要黏在一起的身体霎时间分开。我心里窃喜,所谓海枯石烂天打雷劈都不能分开的爱情都是胡扯。
我那便宜爹爹终于从意乱情迷、色令智昏中清醒过来,“伊一,我这次来是想带你们回苍梧洞天的,我听说归墟那边出了问题,你和怜星的灵力都低,抵挡不了这死气的。”
“苍梧洞天?”娘发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样,也停止了她的秋波送情,“可是你的夫人呢?你跟她和离了吗?”
我的娘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老白脸脸色一红,变成了老红脸,“没。。。没有。”他吞吞吐吐。
“那你让我跟你回去干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娘的脸色说变就变,一把推开老白脸。
“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回去跟她说说,她虽凶恶了点,也还是有几分人性,总不至于将你们逼至绝路吧?”他又说道。
“原来你要接我们回去还没有跟她说?”娘更加愤怒了。
“我。。。我。。。我这不是一时着急怕你们娘俩出了什么问题急着赶过来见你们吗?等回去了我们一起去说。”
“怎么说?是要我跪下来求她还是跟她卖惨说好话?江意之,我就是死在这个地方我也不与你回去受那等侮辱。你当初说她强势,说与她在一起感受不到半分快乐,你说你要与她和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你苍梧山君的大娘子,我还是在赤水河中受尽嘲笑。如今,你还要我跟你回去,给她低三下四,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没有骨气没有尊严,但是我有。”她大声地说着,闪电的银光将她满脸的泪映得很亮。
天上的黑云渐渐汇聚,风越来越大,黑云卷成漩涡,带着能吞噬世间万物的巨力。
“我迟早会跟她和离的,你要相信我,我已经受够了那个女人,这些年我无日无夜不想着你。”
娘嗤笑一声,方才的情意早已经不见了,目光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这些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你可打得过她那神官父亲?若真要接我们回去,就拿和离书来给我瞧。”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怜星考虑啊,她还那么小,难道也跟着你一同丧命吗?”为了怕话被风吞噬,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
“唉,可不用为我考虑,这么多生灵都得不到你山君的庇护,难道都得死吗?我靠自己活得痛快些。”我插了一句嘴。
娘这次倒很钦佩地看了我一眼,脊梁挺了挺,笑着说,“她若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也不配做我女儿。”
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那雨竟是黑色,落在地上草木都凋零了,那巨大的云层漩涡正一点一点向这边移动而来。
我伸开手,这雨落在身上竟然微妙地在吞噬我身体上的灵气。
“这雨果真有古怪,星儿,不能再外面呆了,我们回去吧。”娘伸过手来想牵我回去。虽然我现在与她同仇敌忾,但我并不想就这么与她回去,我对她的恨并没有减轻,相反,在见了她和这个野男人的一番对话后,我才知道,我娘撬了狐狸精的生意,心中对她更鄙夷起来。当她来拉我的时候,我的手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
“伊一,这一次可能由不得你了,我希望你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对娘动手。
他是一山之灵主,而娘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鲤鱼精。
彼时我还没练成怜星刺,对于一个刚刚化成人形的鲤鱼精来说,她只能无用地旁观着这一切。
我看着这个野男人反手抓住娘的肩膀,看着娘回手刺向他的胸膛却被他反握住手腕,接着被他点了好几处穴道,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