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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接我夫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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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烟雨阁内了,屋外清潭的水声“哗哗”地响,惜梧背对着我坐着。


    我手撑着竹榻,看着自己手上的灵气消散。


    “你醒了。”惜梧背对着我,手中拿着一卷竹简。


    我对之前的记忆很模糊,我记得睡梦中的我一直在哭,一直在奔跑,一直想逃出一个牢笼一般的地方,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以至于我现在醒了,也依旧摆脱不了那样绝望的情绪。


    “我没能救汐月。”惜梧说道。


    记忆渐渐涌了上来,我昏迷前的痛苦与悲伤也一起被勾了起来,“救不救又有什么干系?反正,这些人都与我没有相干。”


    “我好想回到赤水河,好想我娘。”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滴泪落在了掌心上。我再也不怕我娘骂我、打我了,我愿意做一辈子的鲤鱼,永远永远也不要幻化成人形。


    “怜星,有些话,我们说清楚吧。”惜梧转过身来,他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衫,薄唇轻抿,长发如墨,肤白若雪。


    “好,你想说什么,你先说。”我看着他,那一行泪挂在我的脸上,渐渐有了凉意。


    “我。。。的确骗了你。”这便是他要说清楚的话,早就清楚不过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他。


    他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纠缠的模样,却又依旧说道,“我再不骗你了,因为我恨你。”


    我一声冷笑哼出,这算哪门子的理由?“恨我?所以娶了我?这是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呢?”我想,要我每天面对一个自己所憎恨的人,我只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吧。


    “我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竟是认真地回答了我。


    “你为什么要引我去蓬莱?”我问道。


    “你。。。都知道?”惜梧有些惊讶。


    “我猜到了,世界上哪有什么蓬山?那样灵气充裕的地方只会有一个蓬莱仙岛罢了。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反反复复,好玩吗?看着我四处打听,觉得我像个傻瓜是吧?”


    “我如果说我放不下,你会信吗?”


    “你觉得我能信吗?子佩,子佩和你明明是两个人,惜梧君,我真的看不出来,你演技这么精湛。”我冷笑着,心里如针扎一般地疼痛,我从前畏惧惜梧、害怕惜梧,可都抵不过我心里面的恨,我恨他把父亲的凉薄摊开在我面前逼我去看,我恨他用最残忍的方式让我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可怜的存在。


    “那些,都是禀君教我的。”惜梧不去理会我言辞中的讥讽,低垂着眉眼,低声说道。


    有些细节我渐渐想了起来,比如惜梧对禀君的戒备,比如我在说到我要嫁的夫君时,子佩表现出来的愤怒,比如我失而复得的三百年灵气。两个身影渐渐重合,原来子佩是禀君创造的一个人物,那个人并不真实,那个听我说到未来夫君,会把手中竹篓摔在地上的人,才是真真正正有情绪的惜梧吧。


    “真的是好心机,你做了这么多,我该如何感谢你?惜梧君上,江怜星孑然一身,只有身体可以报答,你想要的是这个吗?”我说着,一把扯过身上的衣衫,裂帛的声音清脆又响亮,这件藕荷色衣衫还是我入惜梧宫后惜梧给我的,肌肤暴露在空气外有丝丝的凉意。


    我知道我有些疯了,可是那些情绪无处发泄,那种绝望的歇斯底里,那恨不能摧毁一切的恨几乎将我的胸腔撑得炸裂,只有去折磨惜梧,心中才能好受一些,蓄积了三百年的愤怒,而这个人,是引导这愤怒爆发的导火线。


    惜梧也有了恼意,他方才一直是不温不火,直到现在,他好像终于被我激怒了。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吗?你来拿啊。”我对着他嘶吼,眼中的泪竟不自觉又跟着滚了下来,我将外衫褪去,半跪在床上,像个疯子一样。


    “啪。”惜梧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我从未见过惜梧这般怒的时候,他看着我,眼中的火似要将我燃成灰烬,他黑色的长发落在我的肩膀上,晃动得我有些痒。


    “江怜星,以前那么多人骂你,你也没这么作践过自己。”惜梧说道。


    我努力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死死擒住,我的愤怒无处发泄,随手抓了一样东西,狠狠地掷了出去,发出一个巨大的响声,“你别给我说以前,以前那个人很善良,很单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计谋,也断断不会伤害我。”


    我想我如此难过,还有一个原因大约是我觉得我苦苦等了三百年的人不应该是这样,谁都可以这样对我,失望和难过于我是常事,而只有他不可以。


    惜梧没有回答我的话,他的眼睛落在屋子的角落,我方才看清,我刚刚掷出去的东西,那是半块玉佩,温润、莹白,凤鸣九霄的身姿被生生划开一半。那块玉佩,三百年来我时时戴在身上,方才一时情急,竟被丢了出去。


    “你想要自由是吗?”惜梧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眼圈红得像落日天边的晚霞,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顷刻便要涌出,“好,我给你。”他说道,终是放开了我的手。


    他转身而走,那黑色的身影看起来狼狈不堪,以至于出门的时候险些摔倒。


    玄关处有什么东西在发亮,映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尤为刺眼。方才那一个踉跄不足以让他摔倒,却终于,让他的泪落了下来。


    姝贻“咚咚咚”地跑了上来,“这是怎么了?”见了屋中的一片狼藉,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我抬起眼睛看她,目光被眼泪遮挡住,一片模糊,没有得到指示,下人是不能随意进烟雨阁的,这是惜梧的规矩。


    “是君上让我来照顾你的。”姝贻走过去,将那枚玉佩拾了起来,“都摔碎了。”她有些惋惜地说道。


    “本来就是碎的。”我说道。


    “夫人是和君上吵架了吗?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君上这么难过的样子。”姝贻走到我的床边,将那枚玉佩交给我。


    我将玉佩握在手中,细细摩挲,像从前三百年一样,“他很难过吗?”我低着头问姝贻。


    “嗯,前几天君上回来身上流了好多血,是奴婢帮他包扎的,我方才看,他好像那些伤口又裂开了,血都沁出来了,奴婢说帮他包扎一下,他很凶地将奴婢推开,就出门了,连青鹤车也没驾。”姝贻说道。


    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疯了一般地往外涌,无助之下,我把一把将姝贻抱住,那眼泪汹涌,都落在了她的衣衫之上。


    惜梧走了几天我不知道,我把自己关在烟雨阁里,他离开时失魂落魄的身影,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以及那滴泪,就像落在了我的胸口,时常让我疼痛得呼吸都难。


    我终于出了烟雨阁,他说要给我自由,我想是要休了我的意思吧,那狼翼山君当真一语成谶,我这段婚姻短暂得可怕。


    游游荡荡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头,竟又是惜梧山旁边的赤水河,我又回来,三百年前凤凰第一次带我到这个地方,我浮在水面上看到的宁静夜晚,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了吧。”


    “怜星,你怎么在这里?”有个人在我耳边唤我,我回过头去,却是我那表哥琪树。


    “表哥。”我唤他。


    “你的脸色好难看,是惜梧欺负你了吗?”


    人最怕在这个时候有人关心,好容易才收住的泪水差点又要流出来了。


    “你眼圈好红,果然是惜梧欺负了你,这怎么办?你若是嫁给其他人我或许能帮你出气,但是惜梧。。。惜梧。。。”他支支吾吾,想必是那一日的事情让他心里有了阴影,“哎呀,我早就给你说过,惜梧这个人嫁不得,这才成亲一个月,往后怎么办?表妹,你去跟他和离吧,回来后,我还是娶你。”


    他总是这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表哥,我的事你不要担心了,你该娶汐月的,她如今还在鬼君的手里,还是想办法将她救回来吧。”


    “汐月?”琪树脸上显出一抹讥笑,“人家哪能嫁给我呀?我还是不要想的好。”


    “臭小子,你在说什么?我们娘俩今天不是上苍梧山找你姨母算账的吗?眼看就是你的媳妇儿了,转眼嫁给鬼君,像话吗?说出去我招摇山不给人笑掉了大牙?”姨母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她果真与大娘子一母所生,性情神态竟是一般无二。


    “娘。”琪树觉得有些丢面子,“当时汐月出事,你非拉着我走了,现在又去找姨母,这也太丢人了。何况她要嫁的是鬼君,我们如何争得过?”


    原来他们今日从招摇山来,是为了汐月的事,听他这个意思是汐月回来了?


    “臭小子,到嘴的媳妇儿被人抢了,你就好意思了?我让你少跟江怜星来往,那丫头会勾魂还是怎么的?见了她,路都走不动了。”姨母揪着琪树的耳朵骂道,姨母的彪悍不输大娘子,却比大娘子更幸运,招摇山君一生未纳妾,她这一辈子也就守着琪树这一个独子过,日子过得很好,是以,虽是大娘子的姐姐,却比大娘子更显年轻些。


    她大约是觉得当着我的面说不大好,又转过来对着我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江姑娘,这孩子从小都是没头没脑的,你是知道的,还不要见怪才好。”


    “姨母言重了,我与表哥从小熟识,自家哥哥,什么见怪不见怪的。”我对着姨母行了一礼,错身让开,“姨母还要赶着去苍梧洞天吧,天色不早了,可别迟了。”我说道。


    “是是是,还是你有福气,嫁给了惜梧君,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嫌弃咱们这些穷亲戚。”姨母一边往前走,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念着。


    “娘,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好好,娘不说了,不说了。”姨母一边抓着琪树,一边往前走着。


    我才算长舒了一口气。


    待姨母和琪树都走得没影了,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站的很久了,可我此时又该去哪儿呢?苍梧山,回不去的,惜梧宫,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轰。”一道雷打了下来,天色晚了,死气越发猖獗起来。


    咦,不对,我抬头看见一条黑龙的影子一晃而过,顷刻间便被云层遮住了。


    那黑龙自上次被惜梧伤了,已经许久没有再出现了,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咔嚓嚓。。。”数道闪电同时打在我的脚边,周围的树木也倒了下去。


    “死气来了,”“要妖命了。”那些躲在地底下的小地灵们纷纷跳了出来,地底下的生灵往往是生命最顽强的,他们需要不了多少灵气,也能轻易躲避死气,可是今天,他们竟然在地底下躲不下去了。


    狂风大作,吹得几乎无法站立,草木乱飞,那些枯树根就被这样的风连根拔起。


    这是怎么了?那日在巴国,也不曾见到这样可怖的场景。


    “别吸我,别吸我”我听到一声可怜的哀求,是那日在苍梧山参加过我喜宴的兔子精,一道雷正劈在它身上,渐渐吸食了它的灵气。


    它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小,雪白的皮毛渐渐变成灰黑,最后化作轻烟飘散在天地间。


    “兔兄,兔兄。”那槐树精追着兔子跑了出来,望着那缕烟尘追出去好远,它又矮又胖,满是皱纹的粗糙脸上溢出两行汁水,透明中带着微黄。


    “别去追它了,快躲起来。”我对那槐树精大声喊道。


    “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槐树精看到我问道。


    “你先别管我,你们怎么出来了?快躲起来啊。”我说道,看这死气的样子,修为低一点的精灵根本抵挡不住。


    “躲不了了,三小姐,我和兔兄平时都是躲在我娘的尸体中的,我们刚刚才发现,我娘的尸体里也有死气渗进去了。”槐树精的娘是一棵大槐树,生了子落在地上便有了小槐树精,原来它一直是躲在那一截干枯的枯树中啊。


    “怎么会这样?”果然,我看到那些蛇、老鼠、蚂蚁、草根都成群结队地往山顶上走,他们要去父亲的苍梧洞天吧,也只有那个地方可以躲避了。


    “三小姐,你也快和我们一起走吧,今天的死气不对。”槐树精一边跑,一边好心地对我说道。


    他的话刚一说完,大地便一阵颤动,旁边的赤水河水竟逆流而上,黑色的河水形成一堵水墙,巍峨临立。


    “快跑。”我用尽全力喊出两个字,这水倾倒下来,这里所有的生灵都活不了。


    一道闪电精准的向我打了过来,像是一条追逐而来的长蛇,弯弯曲曲,我的灵气散开,荧绿色光芒与那亮光相对,却顷刻便被打散,闪电正中胸口,震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胸口震痛,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这黑龙的力量,竟比那日在巴国遇上的还要强上几分。


    那些生灵不敢停留地奔跑,可是这样强劲的死气,就算是到了苍梧洞天,父亲真的保护得了他们吗?我心中怀疑。


    还未等我回过神,又是三道闪电从三个角度向我劈了过来,这一次,我只有三头六臂才能扛得住了。


    与此同时,赤水河水倾倒而下。完了,我闭眼,全身灵气漫出,这是我全部的力量了,若能活是造化,若不能,是命。


    可我等了良久,该来的灾难没有来,我睁开眼,一片赤红色光芒映射下来,惜梧就在我的头顶,赤水河水就这样被他挡在红色的光芒外。


    他的面色很苍白,看得出来很吃力,他才刚刚受了重伤,“江怜星,谁让你乱跑了。”他看着我说道。


    “你怎么来了?你受伤了。”我一看见他心里便踏实了许多,可心里的自尊不允许我说软话。


    “我来接我夫人回家。”他看着我说道。


    天的那边,五六条闪电又向我们这边打了过来,“惜梧小心。”我忘了我也在那些闪电的攻击范围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惜梧伤还没好,他承受不住这些。


    下一刻,一个火红的翅膀将我整个身子包裹住。


    “吟~~”凤凰仰长脖子,对天一声长唳。五六道闪电落在它的身上,霎时间,道道血柱喷涌而出,它将我抱得很紧,以至于那些鲜血都没有沾染上我的衣服。


    三百年了,我终于又看到它了,我甚至不敢相信,我害怕是梦,每次梦中它出现后又消失,我不能再去承受那些得而复失的失落。


    “凤凰,凤凰真的是你吗?”我眼泪跟着落下来,落在它的羽毛上,跟它的血混在一起。


    “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呀?”我问它。


    它不能说话,“吱吱吱”地回答着我,它是在叫我别哭,对于凤凰,它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色我都清楚地知道意味着什么。难怪,难怪我总是能感知到惜梧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赤水河翻倒而下,凤凰两片羽翼收紧,我整个人都被埋进它的羽翼里,水漫过我们两个人的头顶。


    凤凰的血在黑色的河水中渐渐散开,渐渐染成暗红,像开至荼靡的花。


    水里的死气比地上的更重,它们缠绕在凤凰的伤口周围,慢慢蚕食里面些微的灵气。


    “你快放手啊。”我看到几道闪电顺着河水游了过来,惊恐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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