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狭小的屋子，可不正是我的房间吗？大娘子坐在床头，正扑在父亲怀里哭得正酣。


    父亲站在地上，一只手抚着大娘子的背，做安抚的模样。眼睛一撇，便看见了我，他用手碰了碰大娘子，却被大娘子一把拍来，父亲又碰了碰，大娘子有些不耐烦“你干什么？”她抬起头来。


    父亲也无语地望了望头顶，将大娘子的脑袋转了一个圈，我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大娘子的眼珠子也转了两圈。


    “怜星，你醒了。”我竟是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奔到我面前的，她也没想到吧，这辈子竟然会有求着我醒过来的时候。“太好了，太好了，咱们汐月有救了。”她跪在地上又是磕又是拜，唠唠叨叨将天上所有星官、神君都谢了个遍。


    “好了，你出去吧，我跟她说说。”父亲可能终于意识到了我不喜欢她在我眼前这副模样，推着她往外走。


    “嗯，你好好跟她说说，可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大娘子也是头一次这么听父亲的话，一面被推着往外走，一面不忘了回头说道。


    “嗯，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总算把大娘子送了出去，才坐在我身边，做出一副慈父模样，“星儿啊，你感觉怎么样了？”他问道。


    “我觉得。。。”


    “我知道，你心里怪我那天晚上我话说中了，为父给你道歉还不行吗？你可知道我和你嫡母为了你多少天没睡过好觉吗？”


    你那是为了我吗？“我。。。”


    “我知道你不想嫁。”父亲接着我的话说道“可是你也得为为父想想啊？你看这是个什么时节？归墟死气爆发，死了多少生灵，你爹虽为灵主，虽能庇佑得了苍梧山这些生灵，却又庇护得到几时？若没有一个靠山，往后可怎么办？这终归是惜梧君，嫁了他，也算是入了仙班，进了功德殿，往后也有了依仗，至少不怕这要人命的死气。”


    “可是。。。”


    “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是爹这几年也不好过啊，你大娘子强势，事事压我一头，句句都是她天上的神官父亲，爹是有心帮你说话的，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嫁。”总算寻着个空，趁着父亲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我抢着说道。


    “你想通了？”父亲面上露出喜色。


    “我一直都没想过不嫁，只是最开始有些赌气罢了，你是我父亲，我总不能真把你逼上绝路吧。”日月可鉴，这句话真是实话。


    “那你既然早这么想，何必轻生呢？”父亲问道。


    每个人都要问我为何轻生，“我没有轻生，我只是不小心落了水，被人救了上来修养了半个月，你看，想着要嫁人，我这不是自己又回来了吗？”


    我这句话一说完，看着父亲脸“唰”地白了下去，像见了鬼一般，“星儿？你在说些什么？什么修养半个月？什么自己回来？是那天晚上我在赤水河边找到你的，我将你带回房间，你这一睡，整整睡了半个月啊。”


    “什么？”我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啊，你当时满身的水，我以为你想要轻生，是哪个路过的好心人把你救了起来，这半个月，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房间啊。”


    从来没有离开过吗？可是蓬山、子佩、禀君，这些东西，这些人是怎么来的？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低着头，去看我身上衣物，哪里是我在蓬山穿的穿金百蝠的细纱长衫，分明是我平日里穿得半旧的绿色短装，难道这真的是一场梦？


    一阵无力之感传来，我手往后撑去，忽然摸到床上有一件细软的东西，回头去看，血般鲜红的玫瑰，正开到荼靡。我将花握在拳中，忽觉得周身灵气充沛，比起我这三百年的修炼所得，只会多，不会少。


    “星儿，你怎么了？你不要着急，许是睡久了，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过几天就好了，那个惜梧君已经来了书信，明日就要来花骄迎娶你了，你好好准备，可不要误了时辰，惹恼了他。”父亲还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我却没有心思去听。


    到了成亲这天，可能父亲觉得很对不起我想补偿一下，也可能想要各位仙友看一下，他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女婿。


    总之，这百里内的灵主、成了名的精灵以及苍梧山的每一个生灵，都被邀请了个遍。苍梧洞天从里到外结成一片火红之色，父亲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好不喜庆。


    “恭喜啊，庶女都这么有出息，将来嫡女还不知道怎么个富贵法呢。”不少夫人、小姐向大娘子吹捧道。


    “嗨，我能指望什么？咱们家汐月不愿意做人家填房，我也只求她高高兴兴、平平安安就行了，眼下这时节，还要什么富贵？”大娘子说着谦虚，却暗地里吹捧了一番云汐的品性，生生将我压下去一头。


    她的声音永远那么刺耳，我坐在屋内也听得清清楚楚。


    柳姨娘抱着五弟弟走了进来，五弟弟向我伸开无根手指，“抱。”他露出圆鼓鼓的肚子和藕节一样的手臂。我双手将他接过，抱在怀里，好一阵揉搓。


    “你三姐姐是新娘子，可别把她衣服弄脏了。”柳姨娘嘴上说着，却没有将他抱起来。


    “无事，我喜欢抱着五弟弟，往后能抱他的机会也不多了，你让他多腻腻我。”我说着，捏了一把五弟弟肉嘟嘟的脸。


    “你说你，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束头发呀？”铜镜里头，我一身精致的大红嫁妆，妆容已经上得差不多了，只是一头长发披在身后，看起来倒像是结阴亲的厉鬼一般，柳姨娘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木梳便给我梳头发。


    “下人们都去前头招呼客人去了，我一个人还没来得及。”我说着，拿一个佛手去逗五弟弟。


    “人家都说姑娘出嫁要亲娘给梳头发，你再看你，大喜的日子亲娘不在不说，外头那位只知道耍风光、要面子，外头倒是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居然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柳姨娘的眼睛透着薄细的窗纱目光怨恨地看着大娘子。


    她这样说，也不见得全是为我打抱不平，只要关于大娘子的事情，她眼光就伶俐得很，总有数不清的话头要数落，我只当听不到，低头去逗五弟弟。


    “唉，你这一走往后再见也就不容易了，留下我和阿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果然，她终于还是把话说在了这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