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不比外头,显得有些昏暗。
宁西楼清隽温雅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在光明处,显得有些不真实。
“这么巧,偏偏都是忠义侯府的姑娘?”顾无言挑眉问道。
人贩子拐卖谁不好,偏生挑了两个容易惹上麻烦的姑娘。
宁西楼摇了摇头失笑:“人贩子哪里会知道那是忠义侯府的姑娘?一个是乡下来京投亲的,一个是在郊外溪边打水的,不一定就知道她们与忠义侯府有关系。”
这说的也是。
“可若那两个姑娘真是被拐走了,这么多天了只怕……”只怕不知道被送到哪个州哪个城哪个县去了吧。顾无言虽然跟赵明珠说了这件事情交给她,但她自己着实没有什么把握。
大延上下千万万人民,大小城池县乡以千计万计,寻人有如大海捞针,难不成拐卖的人还会给她们一个个登记造册不成?
登记造册……顾无言眼前突然一暗,皱眉又道:“说到这个,我回京路上还碰到个古怪的事情。”说起这些神秘又奇怪的事,顾无言不由地压低了声线。
马车内的昏暗很适合讲这些悄悄话,她不自觉地连身子都靠近了宁西楼。
宁西楼的眼神温柔,瞳仁很亮,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无言弯了弯嘴角。
顾无言将自己在清平村碰到的古怪事情与宁西楼说了遍,只觉得越说空气越来越稀薄,明明是深秋,她却无端觉得有些闷热,一向冰凉干燥的手心也渐渐湿润了,依稀可以闻到宁西楼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味道。
和玄东璧的不同,很清,很淡,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点。
安静的马车内只能听见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的咔咔声响,再听不到其他。
如果现在猛地避开也显得太刻意了,像是自己心虚一般。
顾无言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抬眼望着宁西楼,实则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紧张地绷紧了。
她屏住呼吸的动作好像保持了整整一年,宁西楼不动她也不能动,直到听到宁西楼清润又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喔……照这么说来,那个村子的确古怪。”
顾无言松了口气一仰身子道:“是吧!我也觉得,找个机会查一查那村子……”
“不用找机会,”宁西楼抿唇淡笑道,“不若就后日吧?”
“后日?”顾无言眨了眨眼,难得流露出一副呆萌的样子来。
宁西楼点头:“嗯,后日。待庭家世子的婚事过后。现在我们先去一趟京畿府衙,问一问近日还有没有旁的类似的案子……”
除了这两件,京畿府衙没有收到京中有任何年轻姑娘失踪的报案消息。
将冯念念和莲香失踪的事告知孙墨白让他仔细查探之后,顾无言和宁西楼便回了武安侯府。
宁西楼的伤势还没有好个完全,毕竟当时箭深两寸,顾无言也没意见让他一直呆在侯府,便没有提他回宁府的事情。
两日之后,忠义侯府的婚事如期举行。
因是御赐之婚,两家一家是侯府,一家是将军府,喜结连理,盛况十分。就连太子和二皇子都亲自到场祝贺,给足了忠义侯府面子。当惯了闲散侯爷的忠义侯爷诚惶诚恐地接受,面上的笑意一直都没有下去过。
谢凉请了苏氏这个二品诰命夫人主持婚礼,终于体验了一把做婆婆的感觉。
当夜,宁西楼拉了参加完婚礼喝了些小酒的顾无言,牵过破云,嘴角带笑:“走吧。”
“走?去哪?”
……
今日是平州城的秋祭赶集会,丰收过后,十里八乡的村民百姓们都运了一车车家中种的麦子稻谷油菜以及圈养的鸡鸭鹅聚集到平州城来,或买或卖或交换,以此来换取购买家中过冬要准备的存粮及必须的用品等。
赶集的也不只是种田养猪的村民,还有不少平州城本土的居民,看上了什么今天都能用十分优惠便宜的价格带走。也有看准了时机的小商贩们,准备了各色玩物吃食,面向的不仅仅是赶集的成年人们,各类凑热闹的小孩子。
秋祭这个时候是平州城最热闹的时候了,平州知州一脸满意地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拥挤的人潮,听身边手下汇报今年登记各行业参与集会的商人,顿觉收获颇丰。
“今天人多,让手下好好巡视,提防有人闹事。”知州大人严肃地提醒着。
“是,大人。”
平州城算是平州这一块最繁荣的城池了,比周围大小县乡大了不少。
集会上无论摆什么摊都是经过官府批准的,东西也便宜不少,相比之下原本开在平州城本地的各类商铺酒楼生意就显得没那么好了。
一处成衣铺前门可罗雀,它地理位置本就不大好,离集会的闹市又有一些距离,掌柜的恨不得推个小三轮车拉着自己店里的成衣去摆摊卖。他难道抓住了今日这一对一看就是外地过来游玩的小夫妻,一个劲地夸道:“哎呀,夫人真是天生丽质,貌比天仙,沉鱼落雁,咱这铺子里的衣服根本就是为夫人量身定做的吧!”
在里头换衣服的夫人还没有出来,一名穿着十分土气却又俊逸不凡的年轻老爷坐在店里,手旁还放着掌柜的刚刚泡上来绿茶。只见那位年轻老爷穿着一身棕红色画着方孔圆铜钱的镶金线长摆,腰间还系了一根嵌玉的腰带,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钱似的,翘着一根白皙如玉的尾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杯盖撇着茶里的沫儿,一脸的嫌弃。
可即便如此,那身土的掉渣的财主衣服丝毫也不影响这外地小白脸的容貌,掌柜的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反正是外地人,不宰白不宰!
掌柜的眼轱辘一转就要继续夸,哄着这土老爷多买自己店里几身衣服,还没开口呢就听得木门微响,里头换衣服的夫人这就出来了。
她穿了店里一身烟绿罗的窄腰裙,十分显腰身,虽不若平州城楼子里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姑娘们那么细,但比例十分协调,腰身高腿长。
开始来店里的时候掌柜的还以为她是个男子,穿着土不拉几的灰衣,虽面容清隽,但远没有现在这模样好看。她高束的发辫解散下来,用一根玉簪子随意绾了下,面上脂粉未施,看上去十分喜人。
除了那性子看着好像是淡了点。
“哎哟我的娘诶,尊夫人也太漂亮了,简直就是仙人哪!”掌柜的半点也不昧着良心地夸道。
年轻男人上下打量了他夫人好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掌柜的心中一喜,连忙递上一双雪白绣蓉花的绣鞋,开口就想要推销。
夫人脚上穿的还是她来时穿的那双黑色的鹿皮靴,只不过裙子的下摆够长,挡住了脚,所以看不见。
那年轻男人却皱着眉念道:“反正人家也看不见……”摆明了一副抠门小气掏钱买了衣服又不想再掏钱买鞋子的土样。他的手都伸到袖袋里取钱了,摸了半天只摸出二两碎银子来。
他长得再好看在掌柜的心中的印象也一下子降到了泥里。
这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抠成这个死样子?刚刚听他们聊天时说的住的好像也是平州城的一般蹩脚的客栈,呸!这么漂亮的姑娘真是白瞎了跟了这么个貔貅。
掌柜的在心里翻了三个白眼,只见那位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颇为苦恼地皱了皱眉,随即用询问地眼光看向那年轻男人。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好吧。”他只得又摸出一两银子来。
掌柜的一喜,笑的嘴巴子直接咧到了耳后根,收起钱再三向那两位鞠了个躬,方才目送那男人温柔地牵着夫人的手离开了铺子。至于那位夫人为什么走路姿势雷厉风行的,他压根就没那个心思去在意,满心想的都是今天赚了三两银子的喜悦。
街外头热闹非凡,嘈杂喧天,年轻的小夫妻牵着手穿梭在人群里,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十分新奇的样子。
男人走在靠前的位置,替自己夫人挡开要挤到身上的人群,只觉得自己牵着的手微微有些濡湿。
“我们有必要装的这么逼真吗……”顾无言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这裙裾不宽,她走路的步子也不能迈大,尤其是穿习惯了靴子,突然让她穿绣鞋,她差点都要忘记怎么才能正常走路了。
她额角微微有些薄汗,明知道自己之前在春华浓时穿过一次女装,宁西楼不会想这么多,她还是有些紧张和担心。
二十年没有穿过裙子,唯二两次,却都是在宁西楼的面前。
那日她跟宁西楼说了清平村的事,虽不知道最近发生的这些古怪事件有没有关联,但宁西楼还是坚持让她领着来了平州城,去探个虚实。他们骑着破云赶了约莫四天的路,正逢平州城秋祭,便顺水推舟混了进来。
宁西楼说,两个大男人出行,一看样貌气度就与普通村民不一样,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便要扮作出游的俩小夫妻……
顾无言抗议:“为什么是我扮妻子,你扮丈夫?”
当时宁西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见过身高八尺的小媳妇吗?”
她只能忍辱负重地同意。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身处平州,远离京城,也远离北域,宁西楼又是个除了京城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的土老帽,不用担心会有人认出他们。对于能够正大光明的穿裙子这件事,顾无言既是兴奋又是害怕,心跳有如擂鼓。
不过最让她紧张的却是宁西楼这一路上那滴水不漏的装扮,十足地将一个稍微有些钱的、十分疼爱夫人但又非常抠门的暴发户形象演绎地十足。最可怕的是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真就宛如一个……在对自己妻子说话的丈夫。
这太可怕了。
顾无言被牵着的手微微一挣,想要挣开,却被反手更用力的握紧了。
她一抬眼,见着宁西楼眉心拢起,不由问道:“怎么了?”
“人有点多……好像是碰着伤口了。”宁西楼老实回答道。他一双眼盯着顾无言,大有“你再动一下我可能会把伤口撕开”的架势。其实他的伤好的快差不多了,玄东璧那厮早就想拿着笤帚把自己扫地出门。但顾无言也不可能扒着他的小腹看伤口愈合的情况,便由着他死皮赖脸地无病呻吟。
“……”顾无言不知道他的想法,实诚的很,不敢再乱动。遂结结实实地让宁西楼牵着自己往前走,时不时地以灵活轻巧的身法几不可见地引着宁西楼避开那些即将撞到自己身上的人群。
宁西楼给她买了串糖果子拿在手里装样子,时不时地再塞个钵仔糕什么的给她,俨然一派疼宠小媳妇的模样。
小媳妇顾无言:“……”
两人闲来无事,在人堆里转了一圈,顾无言突然眼神一凝,紧了紧宁西楼的手。“你看。”
集市中央拥挤的人潮里,一个半百的男人正摆着摊子,面前摊着一些还带着新鲜露水的瓜果鸡蛋,正极力地吆喝着让路过赶集的百姓们过去看看他卖的东西。
那模样颇为眼熟,正是清平村那位村长。
他身后还有两名村民,其中那日打孩子的吴大郎正在其中。他们面前篮子里摆放着的瓜果十分新鲜,驻足购买的百姓不少,几篮子卖地很是火热。
顾无言和宁西楼的样貌在平州城本就十分出众,宁西楼又是一副十足的土财主的模样,出手却扣扣索索的,早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顾无言灵机一动,牵着宁西楼挤到那村长附近,清了清嗓子故作矫揉道:“相……公,逛了那么久我都累了,给我买个梨儿吃吃吧?”那句相公她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来的,说的很是艰难。
宁西楼却听得很开心,蹲下身子来摸出一个铜板在他们篮子中挑挑拣拣,半晌才挑了个皮薄脆黄的梨来递到顾无言的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