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言斜觑庭秋月，不无调侃：“凉姨不要笑我了，应当多多关注秋月才是。”


    说着，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宫里。


    乞巧节的宫宴在御花园举行，有蔺后和太子主持今日的宫宴，御花园装点十分喜人精致。


    山石流水，并着亭苑楼阁。即便傍晚的天气没有下午日头盛了，蔺后还是很大气地在御花园的各个角落都放置了去暑的冰块，沁凉怡人。


    顾无言搀着苏氏的一边胳膊，提前朝着蔺后所在的亭内走了过去。


    蔺后作为主子，早早地就在这儿坐着等候各位夫人和小姐的参拜，面上挂着雍容得体的笑。


    “武安侯府、忠义侯府到——”守在口头的小太监见了人，见礼过后高声吟唱。


    这么一唱有好有坏，好在有一些官职低微的门府可以借此在众人面前露一露脸，坏的便是面皮子薄一些的想要低调行事的人都没办法躲了。


    顾无言搀着苏氏走上前去，陪着苏氏一块儿老老实实地跪地行大礼。蔺后连忙命女官上前搀扶：“顾夫人和世子缘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不说顾无言是朝廷首屈一指的武将，肩负整个大延的重任，就连苏氏在顾越死的那天也被敕封为二品诰命，不是普通的后宅妇人。


    苏氏笑盈盈地被女官扶起，对蔺后道：“本这等宫宴也是要行大礼的，娘娘体贴xx，xx又怎好意思让娘娘开后门？”


    “你这性子就是认真。”蔺后嗔怪地笑着，看向一旁优雅站立的顾无言，“也难怪你能教出这么好的儿子来……本宫身处后宫，上一次见到世子还是四年前呢，这么一转眼，世子就长得这么大了……来，让本宫瞧瞧。”她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着，显得与顾无言十分的亲昵。


    顾无言应了一声走上前，也不靠近，只站在亭子边上低头又对蔺后行了一礼。


    “模样真是俊俏，若是不知道的肯定发现不了这孩子是个武将，这面容要说是书生都有人相信呢……”蔺后痴痴地笑着，“真是个好孩子。”她露骨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顾无言，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似的。


    顾无言不喜这种目光，但嘴角噙着笑并未多言。


    庭夫人排在苏氏的后头，见顾无言被皇后盯着，便带着庭秋月与庭真二人上前解围，参拜道：“庭府谢氏拜见皇后娘娘。”庭夫人没有诰命，只能自称谢氏。


    蔺后将目光从顾无言身上收回，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下首着粉色衣衫的庭真，顿时眉开眼笑：“这边是真真吧？好孩子，来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堂而皇之的在数双眼睛下表达出自己对庭真的喜爱，纯粹又炙热，比方才看见顾无言更甚。


    如果说刚刚对顾无言还是隐忍的热切，那此刻对庭真便是毫不掩饰的渴望了。


    顾无言退出亭子，眉头微微一皱，同时看到凉姨和苏氏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心。


    如果庭真只是个普通官家的千金小姐，被皇后看重那自然是一件好事，可以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可她不是，庭府和顾府交情颇深，皇后这般待她只是想要利用庭府和顾府的关系。


    宫内水深，庭真单纯，若是真的被卷进这些权斗当中，只怕是会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庭真毕竟是侯府千金，参加过不少宫宴，在蔺后面前也没有露怯，只是有些腼腆地低着头，嘴角弯弯，挂着得体的淡笑。


    蔺后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从庭真小时候一直问到现在，留了她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展现出自己对庭真的十足喜爱，惹得旁边一众小姐和夫人们眼馋的不行。


    谁不知道太子年有二六了还未娶妻？今日这乞巧宫宴不单纯跟往年一样是祈福结缘的宫宴，保不准这其中也有为太子选妃的意思。如今皇后这么明目张胆的留着忠义侯府的小姐说话，难道不是看上她的意思？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的目光，顾无言的眉头越发皱紧了。


    皇后这么来一手，庭真便会被诸多夫人所厌弃嫌责，即便她没有成为太子妃，日后想要在京中嫁得名门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过顾无言心想，即便庭真不嫌弃，凉姨必然也会嫌弃他们的。


    这帮眼高手低利益至上的府门，即便庭真嫁过去了，难道就会有好日子过了么？


    不多时，后头又有小姐走了上来。


    “咦？姑姑这儿可热闹呢。”一道清脆的女声在顾无言身后响起，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在宫人的陪伴下插队到了前头来，直勾勾地朝着蔺后的方向走了去。


    顾无言就在亭子边上，那女子路过自己这边的时候便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脂粉味道，香气扑鼻。


    蔺后见状笑了笑，亲昵地伸出手来让那女子握住自己的手，将她和庭真一左一右地拉着站在自己两边。“我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这小妮子。”


    蔺后的语气不乏亲善，那女子唤她姑姑，莫非是蔺国公家的姑娘么？


    武安侯府和忠义侯府的几人还没有来得及走，眼见着后头的姑娘和公子们来了，皇后又拉着庭真没有松开手，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境地尴尬的很。


    庭秋月摸了摸鼻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顿时被庭夫人踩了一脚，吃痛地飚了泪。


    顾无言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耳边听蔺后又道：“来，过来与两位世子见个礼。”说着将那女子转了个个儿，又看着顾无言道，“这是本宫娘家的侄女儿，蔺国公的嫡亲女儿，蔺若兰。”


    说是和两位世子见礼，蔺后却只对顾无言一人介绍了那姑娘，意思不言而喻。


    苏氏和庭夫人两人的秀眉再一次狠狠揪了起来，心头对皇后这么明显的举动微微有些不满。


    拉着庭真说话也就罢了，这么堂而皇之地让自己娘家的侄女和顾无言认识，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想做什么了！


    “见过顾世子……”蔺若兰被皇后拉了一把，低着头脸蛋红红地对着顾无言喊了一声，模样颇为羞怯。她穿着粉金色的裾裙，钗环相击，清脆动人。


    顾无言模样比两位夫人淡定得多，见状悠悠地对那姑娘点了点头就算顺了皇后的意思，连腔都没有吭一声。


    蔺后对顾无言这样的反应微微有些不满，不过再多的话她也不能说什么了，做的太明显反而不好，只得抿唇笑了笑，让身边女官将早就给庭真准备好的礼拿出来道：“你这小模样本宫倒是真的喜欢的紧，匆忙之下也没有准备什么旁的东西，这小东西你拿去玩儿吧。”女官将盒子打开，里头置着一粒镶嵌着硕大东珠的金钗来。


    皇后接受官员妻女见礼时都会赏赐一些东西给喜欢的小姐们，这些年来都是如此，赏赐庭真的举动算不上奇怪。


    可那粒东珠却是比那日宫里赏赐顾无言的珠子还要大上一圈，显然价值不菲。


    谢凉心里一惊，连忙上前道：“娘娘，这万万不可。真真还小，又调皮，如此贵重的东西赏赐给她，一不小心丢了那便是大罪了……”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自个儿女儿的？横竖只是个玩意儿，不算什么，本宫说拿着你便拿着吧。”蔺后不容人反驳，直接将那钗子塞进庭真的手里，面带笑意：“你们去玩儿吧，顾夫人和庭夫人在这儿陪陪本宫，还有不少小姐要见，本宫都乏了。”


    她直言赶了人，连个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庭真，这便将几个小辈都赶了出去。


    庭真有些无措地捧着那只装着东珠金钗的盒子，跟在顾无言和庭秋月的身后走了出去。那蔺若兰有心想要跟顾无言“深入”了解，亲昵地抱着庭真的胳膊一口一个“庭真妹妹”喊着。


    她们顺着小径走出去的时候，恰巧又见另一边有几个女子浩浩荡荡地朝着蔺后的方向走了过去。


    为首那人着靛蓝色宫装，头戴三尾彩凤金冠，行姿婀娜娉婷。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宝蓝色襦裙的漂亮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从顾无言这边划过，眼前一亮，可看到后头的蔺若兰时一顿，立刻就变得高傲轻慢起来。


    她们一行朝着皇后所在的亭子而去，后头还跟着不少宫女。


    庭秋月迟疑道：“那是谁？”


    蔺若兰掩唇笑着解释说：“那是陈妃娘娘和她妹妹家的外甥女，二皇子殿下的表妹李昭。我原还当她今日不会来了呢，原来是先去陈妃娘娘那边请安了。”她语气不屑，话又说的犀利，大有李昭不将皇后看在眼里紧着陈妃拍马屁的意思。


    顾无言无意参与皇后和陈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同样也没那个心思听蔺若兰这个缩小版的皇后说什么别有深意的话，刚要拉着庭家姐妹同蔺若兰告辞，就见一旁又有一名姑娘大大方方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宫宴宫宴，本就是拉关系套近乎的地方，要说有几个人是不含目的只单纯地过来参宴吃个饭的，那还真是没有。


    顾无言抬眼望去，眼前却是微亮。


    和那些环肥燕瘦一步三喘的娇小姐不同，走过来的那女子龙行虎步，衣着简练，一双大眼中带着好奇，却十分的淡定。


    她穿着大红色的裙裾，似乎颇有些不习惯似的，步子迈的大了便被裙子扯住，好一会儿才走到他们面前，红唇一扬：“庭真？好久不见了！”


    那姑娘的动作比起其他姑娘来干脆利落，只一眼顾无言便看出她是练过武的。


    庭真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上下看了她几眼：“你是……明珠？”


    “是我，难为你还认得出我！”那名叫明珠的姑娘也高兴的很，面上挂着笑，与庭真打过招呼之后又好奇地看向顾无言，打量了她好几眼。


    她的目光比起蔺若兰和李昭之流就显得单纯多了，且既然是庭真的朋友，顾无言也不会冷脸对人，淡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是顾帅吗？”明珠问道。


    顾无言还没答话，便见庭秋月率先跳了出来，挡在顾无言的面前嚷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庭秋月话说的极不客气，显然对对方恶意颇深。


    顾无言更糊涂了。


    她不过四年没有回京，已是连京中的人都认不全了。


    就好比蔺若兰和李昭，还有眼前这个明珠，她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可她却不记得庭秋月这么好的脾气会与谁交恶的，更何况对方是个姑娘。


    那名唤明珠的姑娘也不甘示弱，见了庭秋月冷笑一声道：“我问的是顾帅，又关你什么事了？你这个弱鸡。”


    “你叫谁弱鸡？”庭秋月一听更为火大，两人大有直接在这儿吵起来的架势。


    庭真和顾无言被夹在两人当中一脸无奈，庭真这时候方才小声对顾无言说了这么多天来第一句话：“那是抚远将军府上的赵明珠赵小姐……她娘亲身子不大好，被赵将军送去宜州养了几年，明珠也跟着同去照顾赵夫人了。”说着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无言一眼，似乎是在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与明珠是在女学认识的，后来她去了宜州我便没有见过她，现在应当是刚刚才回来。”


    她看看正在和庭秋月争吵的赵明珠，又看看顾无言盯着赵明珠看的样子，几不可见的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言哥哥不喜欢她，是不是因为言哥哥是武将，喜欢的是明珠这样大气会武功的姑娘？


    顾无言没有注意到庭真的小心思，听她解释过后恍然大悟。


    说赵明珠她不认识，但说抚远将军赵演她就有印象了。


    这位赵将军以前也是位人物，常年镇守南巫边境，可一次偶然的事故之后他失去了双腿，便被延佑帝召回了京中养着。


    美人白头，英雄迟暮，即便他曾是令人敬仰光芒万丈的大将军，在无法提剑拿刀之后也只会慢慢的淹没在泱泱人流当中，泯然众人。


    现在抚远将军的名头已经不复当年老少皆知了，他身有残疾，连朝都用不着上，兴许也只有一众武将们会记得当年还有一位骁勇善战的抚远将军，而其余世间新人，又有谁会去关心一个再也无法提到打仗的残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