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喻明见他的目光在一瞬间迷惘之后,马上就迸发出更热切的光,就知道他没有听进去。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徐喻明就觉得这是个听不进话的。手下太武断,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徐喻明并不希望自己的身边有这样的麻烦。被幽禁固然不好,他却不想因为自身给朝局增加变数,他虽不在那个位置上,但是心中却有天下有百姓,因为与吴莎的交流,他心中百姓的份量变重已经胜过了这天下。不过不管是对天下还是对百姓,越少的权力争斗越好。
老丁本来想把自己留在外面的人跟徐喻明小声提几句,见徐喻明似乎对离开钱塘没有意愿,他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只希望有机会出去后,偷偷为他办妥一切,到时候徐喻明定然不会再说让他离开的话了。
两人见了面,连句悄悄话也没说,让门口一直伸着脖子听着的杨管家很是失望,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呢,要是他说什么也没有听到吴莎会不会觉得是他没有听到?这么重要的日子她竟然不在,难道就不怕他出错?杨管家暗想。
吴莎是不在,她正在看黄冲相中的酒楼呢。酒楼的地位不算顶好,位置也不大,胜在门前宽敞后头有现成的院落可以改成包间。黄冲已经跟朱家做成了买卖,把五香粉卖了出去,说定了是算分成,至于能分到多少就看朱家厚不厚道了。他倒是希望朱家不厚道些,好让吴莎想再个方子出来,让他拿着去跟别家合作,不想朱家一直做大的家族多的是,就是缺少一点机会罢了。
罗依知道五香粉的事,却不知道方子,她也没有多问,猜测这大概是吴莎单独给黄冲的。她知道自己跟黄冲比,还是黄冲更得吴莎信任些,这是没办法的事。能得到现在平稳的生活,已经是她以前不敢想的,就算她想证明一番为吴莎做更多的事,却总有其他事其他人打扰她的专注。
吴莎本就没打算让罗依做太多,她把罗依带来钱塘,给不了她什么荣华富贵的生活,但让她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还是做得到的。黄冲那儿也是,她原本并不打算黄冲参与她太多事,无奈黄冲聪明,从她吩咐的几件小事中窥见端倪,知道举一反三,把她原本打算自己一点点去做的事都着手给完成了。两人也就彻底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吴莎给了他很大的权限处理她的私产,想知道两人的财富积累到什么时候,他会单飞走人。
要是他真飞了,她难过当然是会有的,也会感慨这样的人生挺有意思。她对物质的需求并没有那么迫切,有当然很好,没有,其实问题也不大。她只要保证自己可以养老的那一份,就已经足够了。
徐喻明见过老丁后,府里又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个月,除了徐喻明脸皮越来越厚这一点让吴沙有点无奈外,日子过得很是顺遂。这天,齐暄帝派人把属于徐喻明的那些财产发还给他,来人是跟着东升公公的小太监高照,二十出头,已经是齐暄帝身边内侍宫的二把手。
外面来人一般徐喻明是不用出来接见的,哪怕他的身体稍有好转,郡王府也一直对外称他体弱多病,就是他哪天一命呜呼了外人也不会觉得突兀。可这高照公公不是外人,且他把东西交给杨管家后,主动问起了徐喻明的身体,说要亲眼见一见他。杨管家想着许是陛下私下有什么话让这位高照公公带过来,便带他去了正院。
也是凑巧,徐喻明这会儿的确是病着,吴莎去厨房为他熬药也顺便避开跟宫中的人碰面,她现在就是一个小人物,不要落入旁人的眼中最好。
高照进了正屋后,与徐喻明见了礼,忠上是头一回见到公公,有几分惊奇地看了几眼,然后才想到行礼,高照也笑着应了。杨管家略说了几句后,就找了一个借口把忠上带了下去,留下高照和徐喻明在屋里。为防万一,正屋的门开着,杨管家就在门口,房顶也有人,料想徐喻明出不了事。
就算是宫里来的人,他们也不是百分百放心的,哪怕来的是东升公公,他们也会盯着。真正说起来,府里的暗卫只听命于杨管家,杨管家只听命于小戊头,小戊头听命于首领,首领听命于皇上。只有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才会越级上报、越级布置任务。当然也有特例,不然先帝也无从知道前首领与废太后私下勾结的事。
等边上的人一走,高照便在边上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细细打量了徐喻明一眼。徐喻明靠坐在床上,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外,并没有什么不好。他虽然病着,但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身体虚弱好得慢,一个不注意会转变成重症。
“江南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殿下在这儿住了几年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样很好,陛下也能宽心。”他浅笑说道,眼中毫不掩饰他的嘲讽。
宫中捧高踩低之辈众多,徐喻明也不是头一次遇见,以前废太后身边的内侍比高照可难缠多了,闻言他也就只是笑笑,说:“陛下能宽心就好。”
高照挑了挑眼皮,一时也不知要怎么说。他以前在宫中时曾见过徐喻明,那时他还曾在他跟前陪笑,如今想来那笑真是白费了。想是这样想,他脸上还是挂着应付的笑容,他已经习惯了。
“陛下是个宽厚的,这些日子还为殿下的亲事费心呢,谢家那姑娘,殿下知道吧,听说无端端就病死了。唉,也是可惜。听说谢二小姐是位才貌双全的美娇娘,比她的妹妹还略胜一筹。当然,谢三小姐也不差,听谢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谢三小姐嫁给二皇子呢。啧啧,谢家真是好福气。”
高照说着又扫了一眼徐喻明的脸色,见他不为所动,便觉得没趣,后面的话也就越发的冷淡,“殿下不用担心,你的婚事陛下在看着呢,就算朝中无人肯把女儿嫁过来,总还是有些不入流的贪图皇家的名号愿意跟殿下结亲。”
“有劳陛下费心了。”他说着,还朝高照微微笑了笑,“也有劳高内侍跑一趟。”
“这是仆份内的事,不敢称劳。”他说着。
两边又寒暄了几句,高照没讨得便宜很快就告辞了。他原本是想在郡王府住一夜再回去,后来一看郡王府只有正院的房子算好的,其他院子只有外墙还算平整,便歇了心思去外面客栈将就一夜。临走前,他和杨管家聊了几句,说到了照顾郡王的事。
“杨管家,我们都是为陛下办差的,做事可不能马虎呀。”他敲打道。
“是,大人说的是。”杨管家恭敬应道,跟宫里人打交道就得把姿态放低,至于放低姿态这事,他在吴莎跟前积累了充足的经验,装起来最拿手。
高照想到能在郡王府当管家的,估计也有几分来历,也没有把话说得太冲。
“我知道你是个尽心的,可郡王身边放那样不像样的下人,瞧着都不好,要是让陛下知道了,陛下定要为郡王不平。”
“是,府里的小子都没有规矩,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杨管家若嫌麻烦,我倒愿意代劳。殿王今天跟前那个……叫什么来着……”
“忠上。”杨管家接话道。
“名字倒是好的,就是规矩不好。你让人跟着我去学一天,保管回来之后知道管住嘴眼。”
杨管家在吴莎面前心思玩不转,在高照面前脑子却转得飞快。他早听说宫里有些内侍见不得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若有人触怒了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哪里能劳动大人,大人放心,那小子明个人就知道要怎么管住嘴眼了。”他阴测测地笑笑,朝高照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
高照心下受用,虽然为不能亲手管教忠上感到惋惜,但是也不好再驳杨管家的面子。待他走后,杨管家望着关上的门,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不行不行,他已经是普通人了,他的身体也没法再去执行暗杀的任务了,他心下说道,眉头微微一皱朝着厨房走去。这事他还是要跟吴莎说一声,要是那小太监又来要人怎么办?
吴莎还在熬药,这个时间厨房里也没有什么人,主要是杨管家吩咐了家里有要紧的客人来,让他们最好都呆在屋里别出来。他这是不想有人出来听到什么多嘴说了出去。
听完杨管家的话,吴莎点头表示知道了,见药熬得差不多了,就把药罐移到边上,开始在炉子上炖起鸡汤。杨管家见她反应不大,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就表示他的应对没有问题。吴莎转过头,见他一脸得意,又忍不住想再念他几句。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为孩子指点迷津,是她这个假少女真老人对世界的回馈。
“你最好能传出话去,就说府里有个下人不好,被拔了舌头。”
“对,这样好。”杨管家一拍手说,“要是他来查,就让忠上藏到地牢去,反正他们明个儿就走了,下次就是再有人来传旨也不一定是他们。”
吴莎闻言,淡淡瞟了他一眼,“你可别把普通人往地牢那边领。”
“是,我就是那么一说,我可以把他藏到地窖里,都是一样的。”杨管家乐呵呵地说,被吴莎挑了一点错他也不沮丧,还有一点高兴。
有错他就改,总比让他猜不准吴莎的意思,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错来得好。
“这事你得跟忠上说说,免得他下次再犯。他的规矩其实已经不错了,就是见的世面少。”
“是。唉,还是不能跟头比,到底是阅历不一样,年纪小的人就是不顶用,等他年纪到头这么大的时候,要是能有头一半就好了。”
杨管家最近办事挺顺,一高兴话就有点多了,顺便也展现一下自己拍马屁的能力。可惜他还真没有这才能,吴莎听完就皱起了眉。
“你这是说我老?说我这么老还嫁不出去?说我老了没人要?”吴莎开始死亡三连问。
杨管家一听,脸上的笑容马上僵住了,他真没有这个意思。他正想要解释,吴莎就朝他挥挥手。
“没人把你当哑巴,忙去,没空理你。”
“是。”杨管家答应了一声,马上走了,半点多安慰几句的意思也没有。
吴莎看他跑得这么快,心里又不得劲,就算她马上就让他走了,他倒是道个歉再走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默默盯着炉子上的鸡汤,决定这汤不分给杨管家喝了。
杨管家如蒙大赦一般离开了厨房,马上叫了忠上去屋里说话。他今天被两波人惊了,心下也有一点脾气,就在在忠上身上讨回来。
“你刚刚是不是盯着人家公公看了?”杨管家淡淡地说。
杨管家在下人面前都是这个腔调,忠上也没有觉得不妥,便点了点头,有些心虚地说:“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公呢。”
“他们虽是残缺之人,但都是天子近侍,就是朝中的大臣都得让着他们。因为多看几眼就招了嫉恨的事,朝中可不少,有一寒门出身的大人就是因为这个被弄得家破人亡。你的胆子倒是大,不怕死。”
忠上听了脸色不由发白,就算他家里已经没人了,听到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还是害怕的。
“人家走之前说了,想要挖你的眼割你的舌头。我也不是那等心狠的,就只割你的舌头算了。”杨管家叹道。
忠上哪里知道他是在故意吓他,哭着跪了下来,又不知要说什么,只一个劲地给杨管家磕头。
“好了。”杨管家连忙拦下他的动作,感觉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份了。可是以前吴莎吓他们的时候,比这可狠多了,他们不也能好好听下来了?
“管家,饶了奴吧,奴再也不会了。”一想到自己的舌头要被割掉,忠上连说话都说不顺。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虽然我应下了这个事,但好就好在他们不会在钱塘久呆,等他们一走这事也就过了。只是下次要是再有人来,你得在屋里躲着,莫让人看到,尤其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话。”
忠上连连点头,杨管家看他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心下很是满意,又跟他说了许多他在宫中看过的内侍残忍的手段,当然他假称是听别人说的。忠上听完,吓得更厉害了,当天夜里还发起烧来,一连喝了几天药才好,之后人一直恹恹的,不怎么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