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被一层灰白的浓雾笼罩，空气中都是潮湿泥土的气息。细雨打在低矮的紫云英上，把叶子浸得透亮，初生的嫩芽在雨水的洗礼下带着春意和美好，不断摇晃着头，生出许多朦胧的美感。如果不是被数百滞留鬼围攻，眼前这些倒是个诗情画意的场景。


    只可惜，将死之人根本没心情欣赏！


    刀哥狼狈地趴在泥水中，腹部受创，开了个十几厘米的大口，再加上打斗中的冲击，肚中内脏捂不住，混着血和不知名的液体往外流。原来人的肚子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刀哥无语地看着躺在水坑里的肠子，纠结是该塞回去还是就这样顺其自然算了。


    这种程度的伤，血跟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流，换做普通人老早就坚持不住，一命呜呼了。还好刀哥有些修为，身体素质又比常人强得多，体内还有强大的精气护体，才没有死于非命。不过他也很清楚，就算能坚持个一时半会，在这么多滞留鬼的围攻下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


    命运似乎已经注定，那就是死路一条。


    干走无常这一行，基本上就是在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居无定所，说不定哪天就暴尸街头。考虑到各种原因，刀哥一直没有结婚，就怕连累家人。他的父母早已离世，又无兄弟姐妹，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当然也是死在荒郊野外也没人收尸的那种人。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没有妻儿老小就不会有牵挂！


    所以说，没有家室也算某种优势，至少让他在面对死亡时分外坦然。


    反正死后也会直接上任当无常，和现在的工作状态没差，没什么好怕的。在决定成为无常替补后，他的灵魂得到阎王的秘咒保护，就算敌人法术再高强也不能将其打到魂飞魄散。所以死对刀哥来说，只是结束现在的外勤工作，提前升职而已。


    虽然他不惧怕一命呜呼，却担心吴临水没有逃出去。传送符不能把人传到千里之外，只能送到最近的施法点，离这里不过二十公里。如果滞留鬼找到昏迷不醒的他，恐怕会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刀哥无论如何也不愿坐以待毙，就算要死，也得多杀几个。


    他掏出仅剩的法器作战，不断消耗体力和生命，混战中，仿佛应了那句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已是穷途末路，没想到利克斯与罗姐忽然出现，不费吹灰之力便扭转战局。处于劣势的刀哥总算摆脱滞留鬼的纠缠，但他的命运却朝更悲惨的地方倾斜。


    “作为人类这种不值得期待的低等生物，你实在很强大，即使濒临死亡依然散发出强者的气息。啊，就是这股不服输的勇气，真棒啊，光是闻着你散发出的美妙体味，我就能获得至高无上的愉悦。”利克斯撑着一把黑伞，在刀哥身边蹲下，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指在他脸上慢慢滑行，语气显得格外变态。


    他用不疾不徐的声音发出诱惑，那低沉的嗓音仿佛某种魔咒，一直在脑中耳内循环回响：“跟我签订契约吧，我可以赋予你永恒的生命以及更加强大的力量。还能满足你想要的一切，美酒，金钱，女人，应有尽有！”


    “代价呢，我看你也不像乐于助人的大善人，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刀哥不傻，凡是天上掉下的馅饼都有问题，随便吃下去绝对会惹麻烦。


    “哈，都这关头了还跟我讨价还价，怎么，你就不怕死吗？不过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要的不多，只是你的忠诚。”利克斯嘴角带笑，显得很自信：“按照现在的出血量，你还能考虑一分钟！”


    ……


    “所以你跟他签约了？你死后就能做无常，没必要答应他的要求啊！”吴临水打断叙述，显得有点焦虑。昔日同事，还是救过自己的大哥，居然签下契约变成恶人的手下，搞不好以后得兵戎相见，这感觉可不好！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大不了一死。但是这家伙的言灵术太强大，我根本抵抗不了，稀里糊涂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刀哥先是摇头，慢慢才说出个中原委。原来不是他要签，而是没得选择。


    因为中过同样的魔法，吴临水在一旁点头附和，表示利克斯绝非等闲之辈。


    “合约上全是看不懂的文字，它们是活的，在羊皮卷上跳动。像符号，又像是某种图腾，散发出一股古老而邪恶的气息。做走无常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没有什么能带给我这么毛骨悚然的感觉。”看来刀哥的契约和吴临水签的那份不一样，只是到八字巷里敲砖，签的只是很普通的合同。


    “签下契约后，那个男人取出奇怪的针线，开始缝合我的伤口。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却在短短几分钟内把皮肉接好，开始愈合。没多久，我肚子上除了留下一道蜈蚣般的缝合线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痕迹。这种技术前所未闻，似乎只有古书上才有记载。”听到这段叙述，吴临水又开始怀疑利克斯是缝纫师，就连犯无赦也这么想。


    只不过，失传已久的邪术，怎么会传到一个外国人手里？


    “重伤痊愈，灵力也恢复许多，我刚想召唤无常好逃出这个神秘人的控制，灵魂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拉出身体。想回到肉身，却发现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做不到。”刀哥继续说，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以生灵的状态出现：“魂魄离体，我质问男人为什么这么做，他却笑而不语，只是将我的肉身就地掩埋。”


    “我被他生葬，却没有死，灵魂被禁锢在这八字巷中已经三年。这些年我不断尝试联络地府，不知是被什么法术干扰，总是不成功，直到今天看到你的名字才又燃起希望。”说得激动，刀哥一把抓住吴临水的胳膊：“这八字巷中禁锢了数以百万的恶鬼凶灵，虽然不知道利克斯有什么阴谋，但百万大军都听命于他，忠诚度极高，一旦他向人间界发动战争，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必须马上报告给地府。”


    百万？这数量也太夸张了吧！


    一个小小的人偶店老板，竟然拥有百万鬼兵团？他养这么多恶鬼来干什么？


    “但我这次也不是地府派来的，我也很久联系不上无常了。”吴临水脑子里想着太多事，没经思考就说出这句话。


    说完他就开始后悔，就算刀哥以前是可靠的同事，但他签卖身契给利克斯已经三年，谁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熬不住严刑拷打屈服，也可能被美人计迷得晕头转向，也许被什么利益诱惑到背叛道义也说不定。这时候向他暴露自己没有地府撑腰，简直是自寻死路！


    “怎么会这样，难道大家说的都是真的？”刀哥皱起眉头，仿佛在沉思。


    过了好一会，他才再次开口：“我一直觉得有件事很奇怪，自从我被关到八字巷以后，新来的鬼魂成倍增长，好像死去的人都涌到这里一样。我跟其中一些详谈过，都说外面根本没有勾魂使者，不管谁死后，魂魄都会留在现世徘徊。无论好人坏人，既不能上天堂也无法下地狱，人间充满了惶恐不安，没有去处的孤魂野鬼，秩序非常混乱。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是上古邪神即将重生，地府已经被攻陷，众神也抛弃了人类，人间界马上要完蛋了！”


    上古邪神？妖王都没解决，怎么又冒出这么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人间暂时还很正常，没听说出什么大乱子，说是世界末日要来了，这有点危言耸听吧。”大量灵魂滞留阳间，这点吴临水倒是没发现，因为他看不见灵体。但犯无赦却说过，这附近实在是干净得不正常。


    “刀哥，你们聊得太久了，再不放你的朋友回去，不光他们会被发现，我们也要遭殃。”本想在交换些情报，问问更多的细节，但另一股白烟从墙缝中溢出，成型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混混。和有实体的刀哥不同，他显得非常虚弱，好像一碰就会烟消云散。


    “瞧我，久别重逢太高兴，说了这么多废话，都忘记告诉你最重要的事。这条八字巷其实是恶灵城的出入口，百万恶鬼都居住在城中，平时不能随意进出。只有利克斯要我们办事时，才会烧一张契约作为打开出口的钥匙。这时，所有的恶鬼都会得到任务信息，然后选择要不要接下这个任务。比如这次，他下达的命令是杀死吴临水。”刀哥也不犹豫，直接把利克斯的阴谋说出来。


    “你敲响砖块后，有愿意接这任务的人就会回应你，接着他会得到离开恶灵城的许可，到人间去杀害你！”刀哥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一字一句地说：“利克斯要杀的人，从来没有成功活下来的，你可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