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大门外。


    厉晟尧直接被佣人轰出了陆家，说真的，这对厉晟尧来说，简直是人生头一次。但是跟他一起同来的厉宁却受到了陆家热烈的欢迎。


    厉宁站在门口，少年气质干净得像张白纸。


    眸光清澈，气质温和。


    他此时此刻，一手随意的操在裤兜里，望了厉晟尧一眼，男人的情绪看不出喜怒，黑眸湛湛，却带了一点儿零星的冷芒。


    毕竟大哥今天诚心来跟陆家道歉，却不曾想陆家如此抹人面子。


    厉晟尧知道陆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两年前害的时初差点没死在手术台上，确实是自己的错，所以早有心理准备，眉头轻微一蹙：“阿宁，你先进去。”


    少年听到这句话脸色变了一变，但他毕竟不是陆家人，虽然挂了一个表少爷的称呼，可是他始终姓厉：“大哥，那你呢？”


    陆荣升的性子素来让人摸不透猜不准的那一种，带了一点儿高深莫测，偏偏有种让你蔑视不得的威严，那是经年累月身处高位的气质。


    他的身份注定了哪怕厉晟尧当年再对不起小四，他都不会随便开口赶人。


    如今陆吾恩和陆吾心都回来了，怕是只有后者能干出这种赶人的事情了。


    不过确实是陆吾心让佣人把厉晟尧给轰出去的，伤害了小四，没有一个说法，哪怕陆朝衍半年前因为小四的精神状况选择退让。


    但并不代表他会这么算了。


    厉晟尧欠小四的解释，一个都不能少。


    没有诚意，想进陆家门，做梦！


    一转身，厉晟尧把手中提着的礼物统统给了厉宁，开口说道：“阿宁，大哥去打个电话，你先进去，替我向陆爷爷问好，还有——”


    他想了想，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大哥。”厉宁看着他起起伏伏的神色，像是要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一般，晨光落在男人身上，如玉一般温柔，他的眉眼藏着几分情意：“你不进去我也不去了。”


    这话说得多多少少有点儿孩子气，厉晟尧难得一笑，黑眸像是剜出了一道波光粼粼的光，男人俊美的五官像是被虚化了很多：“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最终，厉宁还是提前些礼物进了陆家，而厉晟尧重新回到了车子上面，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给时初打了一通电话，时初昨晚倒时差，没睡好，所以一早佣人也没有叫她起床，此时此刻，她跟团团都在睡，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还是团团先醒的，小家伙精力旺盛，虽然才两岁半，早已经学会了接电话。


    “爸爸。”


    “妈妈呢？”厉晟尧的声音软了下来。


    “还在睡，妈妈好懒，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团团一直跟厉晟尧住，这是第一次回陆宅，对他来说，厉晟尧那儿才是家。


    “爸爸今天就来接你，团团去叫妈妈吃早餐，吃了东西再睡。”时初身子不好，一日三餐肯定要定时定点吃饭。


    团团应了一声：“好，爸爸！”


    挂了电话之后，厉晟尧眸色都柔了几分。


    厉宁是陆双华唯一的孩子，虽然厉少容当年做了不少禽兽不如的事情，还曾一度针对打压陆家，可是陆家却没有把厉宁当外人。


    从来都没有。


    他是陆双华留下的唯一骨血，当年陆家三兄弟对这个妹妹宠爱有加，如今厉宁跟陆家解开矛盾之后，他们更是连本带利的想要补偿。


    所以一听说厉宁来了，陆家一大家子人都迎了上来。


    其中还有陆家的大家长陆荣升，瞧见厉宁清清瘦瘦的样子登时心疼不已：“小宁，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反而又变瘦了。”


    厉宁笑着跟他打招呼：“外公。”


    然后又跟陆吾恩和陆吾心打了招呼，陆荣升已经拉着他的手，老人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慈爱，和善，让人拒绝不得的柔软：“早就说过让你回来住，你偏不听，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让外公死后怎么有脸去见你妈。”


    两年前，陆家把厉宁要回来之后，这孩子却没有回陆家住。


    他毕竟姓厉，是厉家人，虽然当初厉少容做事没有什么情面可言，可是他仍然姓厉，所以搬出来之后宁愿一个人住在外面，也不想住进陆家。


    “外公，你别这么说，我一个人在外面住的挺好的。”厉宁微笑安抚。


    少年的笑意软软，衬的整个人姿容胜雪，不沾纤尘。


    “好什么好，浑身上下没二两肉！”陆荣升看着他，声音硬气的说道，厉宁大概是以前残疾多年的缘故，就算这两年一直在慢慢调养着，可是人依旧看起来弱不经风。


    “不管怎么说，你这次必须回来住！”听着老人家故作凶狠的语调，厉宁挽着老人的胳膊，自从九年前的变故之后，他整个人跟变了一样，如今才感觉到一点儿暖心。


    “外公，其实我今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大哥还在外面，他今天来也是为了时初姐姐的事情，当初没有出事的时候，厉宁跟时初关系最好。


    时初走后，他又知道了一些真相，再见对她冷言冷语。


    其实有时候疏离，只是想更好的保护对方。


    他当时醒了之后曾经一度以为事情是四姐做的，后来想想时初对他那般好，哪怕他再不喜欢容初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暗中查当年的事情。


    可是厉少容行事小心谨慎，他废了双腿之后一直让他住在别院里修养，说是修养其实是变相的软禁，方便监视。


    厉少容疑心颇重，如果当时让他知道对时初并无恨意，这并不符合他逻辑，在厉少容心里，是陆时初害的厉宁残了双腿，他应该对她恨之入骨才对，为了怕厉少容查察什么，所以厉宁要在厉少容面前扮演一个对陆时初恨之入骨的少年。


    陆荣升苍眉一展，能说动厉宁来陆家的，怕是除了厉晟尧没有别人了：“噢？”


    恰到好处的一扬声，陆荣升望向厉宁，倒是陆吾心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一步：“爷爷，阿宁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带他到处走走。”


    一向自由惯了的陆吾心难得会说这种话，陆荣升一看到他这样，不由挑了挑眉：“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陆吾心被老头子看透了心思，却继续装傻：“爷爷，能有什么事儿，您别想多了，对了，您昨天晚上不是没有抱够团团吗，我把他抱过来给你玩。”


    陆家的孩子，是用玩来形容的。


    陆家三兄弟没有一个结婚的，倒是陆小四先整了一个孩子出来。


    陆家本来是重女轻男的家庭，这会儿有了团团之后完全抛弃了从前的观念，从陆荣升到陆吾心，全都小家伙宠的很。


    可惜，陆荣升这会儿心思全在厉宁身上：“小宁，刚刚你想说什么。”


    陆吾心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厉宁已经开口说道：“爷爷，是大哥来了，他要过来商量跟四姐结婚的事情。”


    此话一出，陆吾心脸色都绿了。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是陆吾心可是整整陪了时初两年，时初那两年的情况他是清清楚楚的，所以在场的人没有比他更有发言权！


    “不行！”断然否决，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陆荣升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依旧和和气气的样子，但是拳头却忍不住收紧，倒是陆吾恩突然抬了抬眼皮，目光没什么情绪的望了他一眼：“吾心，你跟我出来一趟！”


    在整个陆家，除了陆荣升之外，陆吾心大概唯一怕的一个人就是陆吾恩了。


    陆吾恩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是每每说话都会一鸣惊人，几个弟弟就没有不听他的，若是不然，当年那五个人之中，也不是他排行老大。


    陆吾恩领着陆吾心出了院落：“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总之，我不同意让小四嫁给厉晟尧。”陆吾心开口说道，陆朝衍或许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时初因为厉晟尧两年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每每想起那一段岁月，他都替小四疼得慌。


    如今厉晟尧想来求婚，当真以为他们陆家的女儿好欺负吗？


    陆吾心是医生，虽然平时冷静，但是碰到时初的事情分分钟化成喷火龙。


    “孩子已经有了。”更何况那般可爱的团团，谁忍心让他父母分离。


    “小四可以再找一个，陆家条件这么好，难道还怕给小四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对象吗，我看那秦邺城就挺好的。”陆吾心看来预谋已久，不然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陆吾恩想，厉晟尧想娶小四的的希望很渺茫，男人不动声色的望了他一眼，目光幽深，像是一潭水一般，沉到了底：“小四有过孩子，身体也一直不太好，虽然陆家有钱有势，但是谁愿意娶一个带了孩子的女人？”


    “我还就不相信陆小四嫁不出去了！”陆吾心想也不想的说道：“再说了，她如果嫁不出去，大不了我们陆家养她一辈子。”


    陆吾恩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


    陆吾心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哥，我难道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挺好的，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小四自己的想法？”陆吾恩问道，当年在雪山上的事情，他可是一清二楚的，正因为清楚，陆朝衍要洗掉时初记忆的时候，他才没有拦着，若是一个人爱到极致，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那他对这段感情真的无话可说。


    陆吾心还没有说话，倒是陆吾恩突然接了一通电话，开口道：“客人来了，我们去接接。”


    厉晟尧刚从院墙上跳进来，就看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个修长挺拔，另一个俊秀如风。


    正是陆吾恩和陆吾心。


    被抓包，厉晟尧脸色没有一点儿变化，坦坦荡荡的跟他打招呼：“大哥，吾心。”


    陆吾恩轻抹淡写的嗯了一声，倒是陆吾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手术刀出来，在手心里来回的转着，意图很明确：“得，厉大少，跟你没那么熟，叫我心少就好。”


    如果早知道两年前厉晟尧会害得小四难产，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他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替他做手术，他应该果断一点，直接用手术刀把他的胳膊给截了。


    陆吾恩扫了他一眼，陆吾心假装没看到，忍不住嘲讽开口：“这大门不走，反倒是翻墙了，厉大少还真是让人佩服啊。”


    “吾心，我来跟陆家谈跟小四结婚的事情。”男人似乎没有看到陆吾心手中的那把寒涔涔的手术刀，开口说道：“麻烦，行个方便？”


    “如果我不许呢？”陆吾心眸中冷光大盛。


    厉晟尧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我只能硬闯了！”


    “哈哈！”陆吾心笑了起来，嘲弄很明显：“你觉得凭你一个人，就能闯进陆家？厉大少，不说你两年前没有受伤，就算你身手在巅峰的状态，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跟大哥。”


    厉晟尧没说话，倒是陆吾心正准备动手的时候，陆吾恩却不紧不慢的按住了他的肩膀，男人明明力道不大，却压的陆吾心动弹不得，眉头都蹙了起来：“大哥，你做什么！”


    “在陆家，是你作主了？”陆吾恩说。


    “不是……”他少年离家，对陆家根本没有关键性，再加上他的组织隐蔽，跟四九城的豪门权贵联系少之又少，众人都知道陆家出了一名神医，却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再加上他回来的机会很少，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陆家还有一位二少。


    陆吾恩扫了他一眼，对厉晟尧说道：“既然是来谈小四的事情，这边请吧。”


    厉晟尧没说话，跟着陆吾恩一前一后的走了，气得陆吾心差点直跺脚，大哥这么快就叛变了，小四到底是不是他亲妹妹！


    想到这里，陆吾心分分钟又想飞手术刀了。


    陆吾恩和厉晟尧进书房的时候，陆荣升和厉宁在不紧不慢的喝着茶，瞧见厉晟尧进来，陆荣升继续漫不经心的喝着自己的茶，没开腔。


    “爷爷。”


    “晟尧来了啊，坐吧。”陆荣升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觉得哪怕两个孩子不能在一起，两家都是四九城有头有脸的人，不至于闹得太僵。


    厉晟尧要来找他喝一回茶，下一盘棋，他欢迎，别的就算了。


    “谢谢爷爷！”厉晟尧态度特别好，微一欠身，便落坐了。


    此时此刻，书房里陆荣升，陆吾恩，陆吾心，还有厉氏两兄弟，众人随意聊天，端的是态度良好，没有人提以前的旧事，仿佛从前种种如同过眼云烟。


    而今不过是突然见了面，打几声招呼，问几声好，可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分明是推辞，陆家不愿意跟厉晟尧聊，所以大家都在绕圈子，谁都不打算进正题。


    直到厉晟尧提出了跟时初结婚的事情，陆吾心整个人都炸了，他拍了一声桌子，差点跳起来，声音如同惊雷一般扫过：“厉晟尧，你当年害的小四难产，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如果不是宝儿，她那天晚上就死了，这两年小时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几次差点自杀，你又在哪里，她现在身体慢慢好转了，你说要结婚，两年前你伤害她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天，我告诉你，我们陆家的女儿不是你随便欺负的，九年前，你既然把她逐出四九城，就该想到，陆时初她这辈子哪怕嫁不出去，也绝不嫁给你厉晟尧为妻！”


    厉晟尧唇角有些颤抖，哪怕时隔两年，再听说这些，他心里依旧不是滋味：“二哥，这些都是我的错，我认罚。”


    “好一句，你认罚，你想怎么罚自己，你以为你一句你认罚过去的种种都能一笔勾销了吗？”陆吾心冷冷嘲讽。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书房里的气氛诡异极了，陆吾恩没说话，陆荣升也没有开口，似乎默许了陆吾心这一番话，其实厉晟尧知道陆吾心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当年他确实是这么伤害小四的，如果不是他九年前逐时初出四九城，这么多年他跟她不至于兜兜转转，发生那么多变故。


    倘若当年他有能力保下她，他怎么可能把她送出四九城：“只要能让你们消气，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厉晟尧，如果我让你滚出陆家，别再纠缠小四呢。”陆吾心说。


    “除了这个，我别的都能答应你，二哥，我跟小四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其中我对不起她，害她难产，害她差点没了孩子，更甚至差点害死她，这些都是我的错，可是纵使如此，我还是不能放开她！”说到这里，男人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那些千千万万的情绪缠在眼底，又附在心尖，疼得他浑身直哆嗦。


    陆吾心还想开口，厉宁却站了起来，突然跪在了陆荣升的面前：“外公，其实我也有错！”


    他这么一跪，登时让书房里的人都惊了。


    陆荣升脸色大变，慌忙站起来要将自己这个外孙扶了起来，声音都跟着变了好几个调：“小宁，你这是做什么，这些不管你的事情。”


    “外公，其实这些是我的错，如果那一天我没有跟容初在一起，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其实陆厉两家的恩怨说白了跟厉宁确实有牵扯。


    他身份复杂，其一是陆荣升的外孙，其二他是厉少容唯一的儿子。


    偏偏他跟容初的案子却牵扯在了一起。


    如果当初那桩案子只牵扯了一个容初，陆家哪怕被捏了把柄，也不可能保不住陆时初。


    因为牵扯到了厉少容的独子，厉少容当年已经平白青云，仕途在他这一辈中算是极不错的了，正因为如此，当年的案子才非常难办。


    “小宁，你赶紧起来！”陆荣升是明白人，知道当年的案子到底是怎么样的，或许外人看的是案情表面，可是这件案子之所以牵扯这么广不过是陆厉两家的权力之争，只是他没有想到，厉少容狼子野心，为了权利竟然连亲生儿子的腿都舍弃了。


    陆吾恩上前一步，将厉宁从地上扶了起来，厉宁哪怕再不情愿，但是还是被陆吾恩扶了起来，男人的眼坚毅有力，透着一股子情感：“有什么话慢慢说。”


    “嗯！”厉宁垂着眼睛应了一句，少年的眸色里流露出一丝羞愧，有些东西在心头压抑了太久，反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外公，我一直欠我妈一句对不起，我知道她现在已经听不到了，可是我该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傻孩子。”提起陆双华，陆荣升也老泪纵横，他当年就那么一个女儿，以为嫁给厉家会是一段好姻缘，谁知道后来竟然发生了那种事情。


    当年谁都以为她是抑郁症跳楼自杀，谁曾想她却是被他的丈夫害死的，就是因为她发现了自己丈夫出轨的事情，就被那个混蛋从楼上推了下去。


    一想到这一点，陆荣升恨不得将厉少容碎尸万断！


    拳头紧紧的握着，可最终眸色里还是流露了一丝悲怆的情绪，他年纪大了，已经很久不曾管事了，可是女儿的事情，想起一次痛一次。


    倘若当初没有跟厉家联姻，双华她如今是不是就还在，还能依偎在他身边叫他一声爸爸，可惜，晚了，一切都晚了。


    厉宁知道老爷子难过，心里更不是滋味，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浮出了一层水雾，少年的皮肤更显葱白如玉：“其实两年前大哥找上我的时候，我拒绝了出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