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病房里有其他人的存在,在目光落在时初身上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想跳窗而逃。
时初却突然喊了一句:“宝儿!”
她下意识的要追过去,可是却不小心撞到了病床上,带动了一声响,而她整个人弯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肚子,司机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小姐,您事吧?”
本欲跳窗的那个男人最终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彼时,阳光正好,而女人捂着肚子慢慢的扶着床头,手指用力,指甲发白,额前还渗出了几丝冷汗,他最终忍无可忍的走了过去。
对司机说道:“去叫医生过来。”
司机认识陆宝,听到他的话,当即转身离去。
“你怎么样?”他望着神色惨白一片的女人,语调没有起伏的询问了一句,他的眼神微微晃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一惯的冷。
时初却直接攥住了他的胳膊,有气无力的问道:“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陆宝听到这句话,本来还带了一点儿关切的神态,这会儿全部变成了冰霜,那张娃娃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全是冰冰凉凉的味道。
而他看的目光,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疏离。
时初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手指不由收紧了几分,他眸色里全是冷漠,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和:“宝儿,你最近去了哪里?”
陆宝眸光依旧冷冷的:“跟你无关。”
见她神色一下子惨白到了极致,他突然有些后悔:“医生马上就来了,我先走了。”
“宝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他在推开她的那一瞬间,时初突然忍无可忍的问道,上一次他现在哥哥的病房里,她就心有疑问,这段时间思来想去,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宝儿会这样。
六年,他用六年时光对她温柔呵护,却在一瞬之间,再也没有一丝温柔关切。
男人的身形明显僵硬了很多,他的语气却淡而无波:“陆总,你还不明白吗,我上次差点杀了陆朝衍,这次也一样,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还相信我?”
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话,时初心底绞痛的厉害:“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了,只是陆总,欠了别人的始终是要还的,你最好祈祷陆朝衍早点醒过来,不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正好医生这会儿也来了,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一室的冷漠。
而时初站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宝儿会有那么深刻的恨意,仿佛跟陆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样,可是宝儿明明是外公从小就收养的孩子,从小几乎是跟着她一起长大,除了训练的那几年,他没在自己身边,跟时初形影不离的人其实就是他。
陆宝走后,医生帮时初检查了一番,她有一点儿轻微的流产现象,暂时给她开一些保胎药,并建议她最近最好卧床休养。
时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司机出去取药,护工这个时候进来了,看到时初坐在那里,顿时一惊:“时小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自从转院之后,时初只来过一次,难为她还记得自己:“刚到,你去哪儿了?”
明明女人清清淡淡的话,却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我刚刚有点儿事,出去了一趟,时小姐,您有什么问题吗?”
时初想着她暂时需要照顾哥哥,而自己怀着孕,还需要仰仗她,便淡淡叮嘱了一句:“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有人闯进了病房。”
护工已经面色一变:“对不起,时小姐,我下次不会再疏乎了。”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时初摆了摆手,又问道:“我哥哥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见她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护工赶紧把知道的情况一一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陆朝衍的状况还不错,就连医生都说,他有可能快醒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时初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单独跟哥哥说。”
护工毛骨悚然的看了她一眼,陆朝衍现在可是彻彻底底的植物人,她跟他说什么话,这女人不会有点神经质吧。
时初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并没有多加理会,护工离开之后,病房里一时之间只剩下兄妹两个人。
病床上的那个男人,除了有点儿偏瘦,浑身上下没什么肉之外,几乎跟清醒着没什么两样,他的五官依旧俊朗不凡,漂亮的丹凤眼却紧紧阖上,浓密幽黑的眼睫毛如同密密麻麻的一把小扇子一般扑了下来。
因为昏睡的时间久,他的肤色出奇的清白,皮肤好的几乎没什么毛孔,这样的皮肤放在外面,哪怕是女孩子还要羡慕。
他的唇色凉薄而透明,轻轻抿着,仿佛有什么事情困扰了他一般。
这是她的哥哥。
时初每次来医院看哥哥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想法,她如果经常来看他,哥哥那么喜欢她,是不是见到她,会早点醒过来。
可是她来了那么多趟,他始终不愿意醒来。
他像是一个睡王子一样,怎么睡都睡不够,海城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结论,她用了很多办法想帮哥哥查清楚真相,可是她查不到。
这样子,哥哥会不会觉得她很没用,觉得这个妹妹还是跟七年前一样没用,跟七年前一直出事的时候只能站在陆家的背后。
“哥。”她突然小声叫了一句,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到了让她无法承受的地步,不论是哪一桩,哪一件,她都觉得自己承受不了。
这几年在安城,哪怕遇到了天大的事情,她想这些事情不解决,不会有人帮她解决,她只能咬咬牙坚持下去,刚开始开金苑的时候,没名气,没地位,也没有人脉关系。
她真是靠喝酒喝出来的,每次把自己喝得大醉特醉,才敢沉沉的睡了过去。
起初那段时间她真的过的很苦,容初的事情简直是一个梦魇一般的存在,她睡着的时候都会看到容初鲜血淋漓的一张脸。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以为容初是她害死的,她是真的以为厉宁的腿因她残了的。
那种极致的压力让她除了靠酒精麻醉自己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再苦的日子都过去了,哪怕喝酒喝的胃穿孔的时候,她谈了一桩生意都会觉得没什么,那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变强,出人头地,让自己以后风光无限的回到四九城。
可今天,她却莫名的想哭。
眼泪一直悬在眼眶里,她扑到床边,拽住那个男人的手,很小声很小声的跟他哭诉,仿佛这样能传到他耳朵里一样:“哥,医生都说你快要醒了,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你知不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的时初第一次说,她要撑不下去了。
从来没有示弱的她,第一次示弱了,因为陆家如今的处境,因为她跟厉晟尧的关系终于走到了绝境。
一直以来时初见到哥哥,是标准的报喜不报忧,什么苦啊难啊,全部被她咬碎了咽到了肚子里,给他说的全是喜讯,说自已在陆航国际的表现,说她拿了竞标,说她的事业做的越来越好,唯恐她说了不好的,他听到了会担心。
可是今天这是第一次,她想把心头的苦说出来,说给他听。
哥哥自幼就疼她,如果知道了她受的苦,会不会醒过来帮她一把?
时初摸着那削瘦如柴的手指,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打落在他手背上,而她用力的揪着他的手,揪的自己的心都疼了,才敢放松一分:“哥哥,你好起来好不好,小初真的要撑不住了,这段时间好难好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你起来教教我好不好?”
她的眼泪滚在他手背上,男人依旧睡的昏昏沉沉的。
像是入了一场梦魇,再也醒不过来。
她用力的揪着那根手指:“哥,你知道吗,我跟厉晟尧分手了,可是我还喜欢他,哥,你说,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呢,哥,我当初就应该听你的话,不跟他再有牵扯了,哥,小初错了,你原谅小初好不好?”
当初时初喜欢厉晟尧的事情,陆朝衍是反对的,他说时初如果喜欢了厉晟尧,以后是绝对不可能幸福的。
没想到,如今他的预言得以实现,时初想到这里,眼泪又是滚落一串来,哥哥说得没错,她跟厉晟尧在一起不会得到幸福的,不会有人祝福的。
陆家反对,厉家也不见得欢迎,他们两个的感情之路注定要走得坎坷。
呼吸里颤颤巍巍的疼,像是刀剐在肉一样,疼得很:“哥,你知道吗,我今天知道小姑姑是被厉家害死的,我感觉自己的天要塌了一样,小姑姑一直待我亲如妈妈,我怎么可能跟害死她的厉家人在一起,还有爸爸,爸爸也被人抓走了,哥哥,你快醒来,帮帮小初好不好,小初真的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哥!”
眼泪像是密布的雨一般,一点一点的落下去,砸在男人的手背上,她哭的悲痛欲绝,不知是因为哭她跟厉晟尧无疾而终的爱情,还是为小姑姑的惨死而哀痛。
病房里女人压抑又忍隐的哭声一直断断续续的,时初抱着哥哥的手说了很多,那么委屈,那些悲伤,在这个时候突然倾吐出来。
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到她那些悲伤的话语一样。
突然,她用力的甩开了他的手,大口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道:“陆朝衍,你算什么好哥哥,你说了保护我一辈子,你现在是哪门子保护,你躺在这里,我还要保护你,照顾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辛苦,陆家很辛苦,你知不知道,陆家快垮了!”
这些事情没有人敢跟她说,可是她却是清楚的,陆家的形势非常不妙,她不敢问,怕一问就勾出大家对厉家的痛恨。
而且她肚子里怀着厉晟尧的孩子,处境非常尴尬,可是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陆朝衍的胳膊被她重重的挥到病床上,又弹了一下,才落在棉被上,她像是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一样,又重新扑过去,捉住他的胳膊,呜呜的说道:“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哥哥,你疼不?我真的好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哥,你知道吗,这样的我感觉好窝囊,哥哥……”
陆朝衍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时初还没有发觉,还继续哭,哭的伤心欲绝,一道声音突然嫌弃的传来:“吵死了!”
时初一愣。
而男人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那双几乎跟时初如同一辙的眸光恍恍惚惚的朝她望了过来,陆朝衍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嗡嗡作响,跟个苍蝇似的,烦死了。
他听的头痛,不得已只能说了一句话,却没有想到那个哭声停止了,紧接着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虽然他躺在病床上很长时间了,可是这丫头敢不敢再用力一点儿!
时初傻了,她完全形容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病床上的男人,生怕自己方才是听到了幻觉一样。
这是她的哥哥,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时初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傻乎乎的看着他,她方才没有听错吧,哥哥的声音一向清朗,曾经有人说,听到他的声音会怀孕,可是方才那沙哑到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声音,真的是哥哥发出来的?
沉默了大概三十秒钟,时初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她用力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她才醒悟过来,她的哥哥真的醒了!
慌慌张张的去叫医生,声音震惊的像是一个小孩子:“医生,医生,我哥哥醒了,你快来看看他!”
病床上的陆朝衍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丫头,都七年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真不知道她这七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证实了陆朝衍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体还需要做一个细致全面的检查,更重要的是,他脑子里的淤血不知道有没有散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总算醒了,只要努力复健,他总会有一天会彻底好起来的。
医生离开后,司机不胜自喜的要说要去老爷子报喜讯,毕竟陆朝衍出事之后,时衣锦可是没少为他操心,如今他喜了,怎么都是喜事一桩。
时初却突然叫住了他:“不用,我哥哥醒来的消息暂时不要通知任何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朝衍微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分外夸张的说道:“陆小四,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一天到晚看着你这张脸吧,我告诉你,这样我会吃不下饭的。”
心头还没有散去的那点儿感动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瞪着陆朝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是不是找死!”
瞧着妹妹恶狠狠的样子,陆朝衍勾了勾唇角,一丝邪魅便从嘴角溢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瞧着她眼角绯红的样子:“没出息,哭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一副你赶紧给我说,我替你作主的模样,不说这些还好,一说时初的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她眸中好不容易散去的眼泪又要汇集在一起了:“陆朝衍,你讨厌死了!”
陆朝衍点了点头:“好,好,我最讨厌,我们的四公主能不能不要生气了,给哥哥好好笑一个,你再哭下去,小心嫁不出去了。”
目光后知后觉的望着她的肚子,轻忽飘渺的神色仿佛覆盖了一层寒霜:“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陆朝衍,我还没有问你呢,你怎么受伤的!”时初不答,语气愤愤的叫道。
陆朝衍一挑眉,一抹幽深在眼底划过:“哥问你话呢,陆小四!”
“还有,不准叫我名字,叫哥哥!”哥哥的威严摆出来,这丫头就是欠虐,一天到晚的喊他名字,有这么当妹妹的吗?
“才不要,没有哥哥的样子,叫什么哥哥,就叫陆朝衍。”时初摆明了要跟他死磕到底了,任他怎么说都不听。
陆朝衍突然头痛的捂住脑袋,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时初一看他这样就慌了:“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你怎么了,哥,你别吓我啊!”
方才那一下子的疼痛来的太快,陆朝衍稳住了心神,戏谑的朝她眨了眨眼睛:“不是说不喊我哥哥吗?”
“陆朝衍,你怎么不去死!”时初是真的吓到了,她现在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还没有缓过劲来,天知道,她现在最怕哥哥又有什么事了。
这段时间的等待已经让她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等的太久,久到仿佛他再不醒过来,再也等不下去了。
以前的陆小四好歹也是女汉纸一个,开玩笑,讲黄段子从来不比男人差,可是这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毛病跟谁学的,难不成真跟怀了孕有关?
陆朝衍叹道:“你瞧瞧你那怂样。”
两人绊了几句嘴,陆朝衍刚醒过来,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所以没说几句话就累了,只是他到底还是关注妹妹的情况,这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怀上的。
眉皱深深,望着她的时候,眸色一片复杂:“陆小四,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对上那双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只是那双眼睛更为深沉一些,像是团团的一重雾,掩住了那里面的情绪,只是一瞬不瞬的落在时初身上。
却让她差点动弹不得,她绞着手指头,攥紧:“哥,这个孩子怎么来的,等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女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刚吃过的,沾了一点儿糯香,可惜陆朝衍的眸色更沉了几分:“陆小四,据我所知,你还没有结婚,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你怎么那么讨厌,我现在不想说,你非要逼着我说什么,你的一大堆破事我还没有问呢!”时初也急了,忍不住吼了回去。
病房里静了一下。
陆朝衍目光捉摸不透的落在时初身上,时初心道一声完了,她这个哥哥,打小就是一个小流氓,虽然平时宠她宠的很,可是收拾她的时候也是从来不手软的。
两兄妹打架的时候特别多,哪怕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能在家狠狠干一仗。
更重要的是陆朝衍这个混蛋打架的时候从来不让她,简直把她当汉子练,小时候陆时初挨陆朝衍的揍是最多的,那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痞子!
这下完了。
哥哥一醒,她就往他伤心事上戳,他会不会把自己灭口了,一想到这个,时初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只怪陆朝衍管得太多了,真是烦死了。
“哥……”她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小时候的印象太深刻,不得不怕,哪怕是时初在他面前也有怂包的时候,陆朝衍无波无澜的望了她一眼。
一双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的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可是这样子的陆朝衍却莫名给人一种阴沉可怕的感觉,时初简直快要给他跪了。
病房的门却在这个时候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每一步像是踩在人心尖上,时初一回头,就见一个如同玉松一般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紧接着,男人淡淡的嗓音响起来:“朝衍,小时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