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如洗的会客室里,厉晟尧坐在那里,俊脸上并没有一丝不耐烦,仿佛在等一个贵客,而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淡定从容。
其实像他这种人,哪怕心底再有情绪,也绝对不会显露出来,除非是碰到那个让自己无可奈何的人,才会大动肝火。
厉晟尧以前是特种兵,对于周边的一些细微响动,总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敏锐,事实上,当身后的那扇门推开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进来了。
只不过,他一直没动。
像是在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才恍过神来,瞬间睁开了那双清幽如同古墨一般的双眸,而眸中的情绪,一瞬之间剥离的干干净净。
那双黑若寒潭一般的眸子,如鹰一般扫向了来人。
来人一身落魄的囚服,却无法如何都掩饰不住她曾经的高贵优雅。
但是头发的花白还是掩饰不住时光在她身上雕刻的痕迹,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再也没有平时的温柔之色,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空洞无望。
她是许凤娇。
当年养尊处优的许凤娇大概也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更没有想过来见她的会是厉晟尧。
男人西装革履,矜贵楚楚,配上那浑然天成的气质,怎么看都是不好相与的主儿,他坐在那时,目光从容不迫的迎向来人。
她黯淡无光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怎么是你?”
厉晟尧没答,却是对那位小狱警说了一句:“有劳了。”
“先生客气了,你们慢慢聊,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我就候在门外。”一向在监狱里称王称霸的小狱监这会儿态度绝对算得上客气,今天上锋打来电话,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人伺候的妥当。
见到人之后,他更有这种感觉。
这种人一眼睛看过去就是非富即贵的主儿,尤其是监狱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他更是不可能得罪面前这个人,所以凡事都提供最好的便利。
今天其实并不算是探监的日子,但是,却给这个男人开了便利。
哪知话音刚落,却听许凤娇突然说道:“我不想见他,麻烦你带我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许凤娇看着厉晟尧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有些意外,她方才还以为是那个人来了,却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厉晟尧。
对于害自己入狱的厉晟尧,她并没有好脸色,所以在看到他第一眼开始就想回去。
小狱警倒是没有想过许凤娇的口气会这么冲,早就听闻这个女人是个硬骨头,却没有想到她在监狱里被打磨了这么久,一身傲气还没有被打磨干净。
小狱警叫了她的编号,威胁之意尽显,又冷冷的扫了许凤娇一眼,许凤娇看到他的目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身子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看着她的表现,小狱警这才满意了几分,转而看着厉晟尧又是一副态度:“先生,你们慢慢聊。”说完转身离开了,还特意为两个人带上了门。
会客室里一片安静,许凤娇站在那里,冷冷的盯着他:“你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看看我被你害的有多么惨?”
厉晟尧客气的笑了笑:“没错。”
他如此坦诚倒把许凤娇噎了一噎,继而冷冷的望着他:“不劳厉总操心,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了。”
“不急。”厉晟尧却突然叫住了她,脚链声音在这一刻停止晃动,他看着女人僵硬的身影,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先坐吧。”
许凤娇没坐,也没有动作。
厉晟尧望着许凤娇,看她的情况不能说在这里过得差,但是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原本保养得当的一头乌丝这会儿花白不堪,皮肤腊黄,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阴沉之色,哪还有当初陆家三少奶奶的风光无限。
他能感觉到她的排斥,拒绝,甚至恼恨,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便真的笑了出来:“许凤娇,你在监狱里呆了几个月,难道不好奇你的宝贝女儿陆静临现在怎么样了?”
许凤娇依旧没有出声,那人答应过她会照顾好陆静临的,而她也不过是暂时呆在这里,等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会想办法给自己减刑出狱。
到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所以,她一动不动的望着厉晟尧,仿佛他是一个死人一般,厉晟尧也不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面上,轻轻的响声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显得异样清晰,而他的目光深的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色,一点一点在他眼底开出饱满的墨色花朵。
他感觉到许凤娇的呼吸紧了几分,语气悠悠说道:“陆静临的duyin又犯了。”
自从陆静临染上duyin之后,许凤娇不止一次替她强行戒毒,虽然陆静临前几次表现情况良好,可是奈不住,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便完全停不下来。
许凤娇的眼神倏地一变,语气也没有方才的平静无波:“不可能,她答应我不会再碰这些东西的。”
“她是答应你了不假,可是若是有人故意引you她呢?”淡淡的一反问,又一提气,停了下来,身子往后一靠,一副稳操胜劵的模样。
许凤娇本来就腊黄的皮肤这会儿惨白惨白的,厉晟尧的话没有说完整,可是这种引人深思的话反而更会带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眼底,有怜悯,有哀叹,亦有同情。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那双墨色的瞳仁里化开,她心思一抖,那些情绪快要控制不住,毕竟,她这辈子就静临一个孩子。
人总是有软肋的,静临就是她的软肋,这些年,她忍辱负重,就是为了陆静临,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在发现怀孕之后还嫁给陆瑾安。
可她,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她精心演了那么多年的戏,又怎么可能在这一刻功亏一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慢慢结冰,慢慢的变成了冰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厉晟尧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这会儿又全副武装了起来,如果这不是监狱,他早就有一百种法子让她开口了,有时候这里,反倒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毕竟,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明显。
男人漆黑如雾的目光不冷不热的落在女人身上,好半晌之后,在许凤娇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才陡然移开目光:“先别急着下定论,你先看看这些照片。”
不知道是从哪儿拿出来的照片,厉晟尧把这些照片摊在桌子上,每一张都能让许凤娇看的清清楚楚的,许凤娇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陆静临。
虽然照片上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削瘦如柴,皮肤上是青青紫紫的掐痕,那样的狼狈憔悴,可是她是她的静临,她又怎么会认错呢。
目光带着一丝意外,惶恐,还有一丝不安。
等她还欲看清楚的时候,厉晟尧偏偏把照片尽数收了回去。
他捏着那些照片,像是捏了一张薄薄的纸,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捏了别人的软肋一样,语气却益发淡然随意:“看清楚了吗?”
许凤娇心跳如雷,她当然明白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厉晟尧怎么会弄来这些照片,但是这些照片,足以撕毁她所有的伪装。
她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就能彻底崩溃,但是这个时候,她还不肯放弃自己的坚持:“你别以为弄这些东西就能糊弄我。”
厉晟尧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看着女人已经乱却还没有彻底乱的表情,又给出最沉重的一击:“那你再看一张,这是今天早上刚刚拍到的。”
只一眼,许凤娇已经看出照片上的女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浑身一抖,身形一个踉跄,却猝不及防的撞在了桌角上,巨大无比的疼痛蔓延在她的膝盖上,紧接着在她身上蔓延开来,让她整个脸色都变得青白了起来。
可是她的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灰败绝望。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毁了一个女人办法是什么。
她费力的扑过去,想去夺厉晟尧的手机,可是厉晟尧哪能让她碰到他的手机,他今天去找陆静临,顺势拍下了这张照片,就是为了用这个跟许凤娇谈条件。
他知道此举有些卑鄙无耻,可是这个时候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扳倒那个人,卑鄙一点儿又何妨。
他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想保住自己心爱的人的普通人。
因为许凤娇的动作,突然带动了她脚镣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室内显得别样的急切。
而她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沉稳了,反倒显得有些焦燥,可是相比之下,厉晟尧的表情却淡然如水,连眼底都是从容不迫的淡漠,仿佛那些事情他并不怎么在意一样:“许女士,你让他保护好陆静临,结果他却把陆静临保护成这样,在四九城,你知道他是什么权势,如果他当真想保护好一个人,你觉得谁能动得了陆静临?”
许凤娇听完这些话脸色大变,脸上转瞬之间已经换了好几个表情,最终她咬了咬唇,薄唇颤抖,灰败如霜:“不可能,不可能。”
到了现在,她还是不信,哪怕厉晟尧说的是真的,她还不信。
“你现在在监狱里,有什么不可能的,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是吗?”冷然的灯光之下,厉晟尧的脸益发显得的面无表情,整个俊颜被灯光一打,显出几分琉璃一般的疏影来。
他冷冷的望着许凤娇,脱口而出的话跟他的音调一般森凉:“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不信,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受苦吧。”
许凤娇紧紧地闭着眼睛,如果她这会儿睁开眼睛,一定能看到她眼底翻滚的浓烈情绪,半晌之后,她终于开了口:“我要见她。”
“许女士,我为什么要帮你。”他好笑的反问,手指漫不经心的弹了弹那些照片,许凤娇咬了咬唇,没说话,他收回手指,在半空中轻弹一下,语气莫名:“你知道我是一个商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只要确定静临完好无损,有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在心情落差起伏之后,许凤娇也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眼睛仍是溢满了心疼。
哪怕陆静临再不好,也是她的孩子。
“我不是要知道事情,而是我要证据。”厉晟尧提醒。
她脸色一变:“我没有证据。”
“许女士,我好象并没有看到你的诚意,既然如此,陆静临我不会照顾了,你可以托负其他人,不过我想在四九城,你找不到第二个比我更适合的人选,你考虑清楚,我时间不多。”厉晟尧的语气依旧是不平不稳的,淡的很,像是一碗索然无味的白开水。
“我答应你。”最终,咬了咬牙,许凤娇还是说道:“但是你要保证静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许女士,你逾越了。”他再次提醒。
许凤娇却不松口:“你如果不答应我,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厉晟尧,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
“好,不过,我要先看到你的诚意。”厉晟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当务之急是扳倒那个人,虽然这个法子不好,但这是最快的办法,他要早些把这些事情都解决干净,才能一劳永逸。
许凤娇面如死灰,颊边似乎沾了一点儿青泪,最终咬了咬牙,说了一个地方。
厉晟尧拿到东西之后,离开了监狱,这一方世界,一墙之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而他站在外面,第一次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厉晟尧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破天荒的给厉少容打了一通电话,厉少容这几天也是伤肝伤火的,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尤其是昨晚厉宁的事情,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今天晚上他在办公室刚刚在休息里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却不曾想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了自己的妻子——陆双华。
那样明艳耀眼的一个女人,竟然会化成厉鬼来找他,他尖叫一声,然后从梦中醒了过来,等醒来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耳边是手机的急促铃声,像是一道催命音符,而他神色茫然,直到外间的秘书听到了响动,推门而入:“厉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厉少容这才恍过神来:“没事。”
然后注意到秘书的目光落在他手机上,他伸手按了静音:“我睡了多久?”
秘书看了看时间:“您才睡了不到二十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他却做了一个恶梦,看来这段时间他真的太累了,他一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手捏着手机:“没什么事情,你先下班吧。”
“谢谢厉先生。”秘书道了谢之后,然后非常愉快的下班了。
他以为手机不会震动了,却没有想到那夺命的铃声又响了起来,他不耐烦的按下了接听键,语气颇为不奈的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非常意外,他的不耐烦,毕竟人前的厉少容永远是斯文有礼,客气十足的样子:“二叔?”
“噢,晟尧啊。”大概是听出了厉晟尧的腔调,厉少容的表情稍缓,语气随意的开口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姿态还真像是一个好叔叔,厉晟尧嘴角勾起冷笑,眼底的精光熠熠:“二叔,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找你,我不相信你猜不到理由。”
厉少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今天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厉晟尧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过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叔,我还没有做什么,你突然变得这么急不可耐,难道是怕我?”厉晟尧的话点的不是特别明白,可是他相信厉少容能听得懂。
厉少容却叹了一口气,摆明装不懂:“晟尧,二叔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二叔什么都不知道,咱们以后再聊,二叔,只是希望你作好准备,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输。”厉晟尧语气似乎很是惋惜:“二叔,再见!”
“厉晟尧!”厉少容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厉少容气急败坏,捏着手机的表情看起来狞狰又可怕,整个人像是一头快要冲破牢笼的怪兽一般,一双眼睛里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像是泡在血水里一样,可怕极了。
厉晟尧,你以为你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你就一定会赢吗?简直是笑话!
可是心底渐渐的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厉晟尧知道了什么,可是这个人向来不会打无缘无故的电话,尤其是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几乎到了那种生死不见的地步。
他再也没有心思在办公室里呆下去了,最近的事情一桩比一桩令他更揪心,对于顺风顺水多年的厉少容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消耗中消失殆尽,整个休息室里安安静静,唯有墙上的壁钟的秒钟跳动清晰可闻,像是脉搏跳动的声音。
他从床上坐起来,趿着拖鞋去了办公室,用办公电话拨打了一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待对方接通,他便急不可耐的开口说道:“先生,我要见您。”
“什么事情,这么急?”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急切,对方却不愠不火的问了一句,似乎有苟责之意。
“有点急事。”厉晟尧那一通电话来的太突然,太让他不安,两人现在各为其主,他却突然打来这么一出让人意外的电话,厉少容怎么可能不急。
那人似乎沉默了几秒钟,可是这样的时间里,沉默显得异常的昂贵,还是厉少容又催了一遍,对方才沉着声音说道:“我还在忙,你先去清水畔。”
这话已经算是首肯了,他匆匆的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看着镜子中西装革履的男人,眸色慢慢的变得坚定起来。
随后他开着车子离开了办公大楼,夜色浓稠如墨,像是带着夜色微澜的沉,他一心想着早点赶过去,却没有想到车子后面,一直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辆车子。
厉少容直接开车进了别墅,这幢别墅是那人的私人别墅,不过说起来地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幢别墅的真正主人是谁。
而且哪怕是别人有心去查,估计也查不出这幢别墅是在谁名下,并且跟那人没有一点儿关联,所以那人才会每次放心的约他在这里见面。
后面的那辆车并不敢跟的太近,直到厉少容的车子开进了别墅之后,秦西城的车子才停了下来,这里确实环境清幽,安静,是难得脱离世俗的一个好去处。
他在外面守了几个小时,又看着另外一辆没有牌照的车子驶进了清水畔别墅,而他的车子停的太远,又不敢打草惊蛇,最终守了几个小时,才看到其中一辆车子从里面姗姗出来,而另一辆车子,却迟迟没有出现。
秦西城等了半宿,依然不见那辆车子出现,最后骂了一声:“卧槽,老东西!”
既然进去了两辆车子,只出来一辆,恐怕这幢别墅还另有一条出路,没想到他今晚却被两个老东西给糊弄了,一想到这个,秦西城非常上火。
他回去之后,把手中的相机扔在桌面上:“那边守卫戒严,我不敢离的太近,所以只拍到了几张照片。”
厉晟尧看着那几张照片,却没什么印象:“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