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初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厉晟尧护住了她,她完好无损,可是他却为了陆静临被毒蛇咬了一口。
她脑子里木木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直到陆静临尖叫一声,她才幡然醒悟过来。
上前一步,跪坐在地上,一把撕开了他的袖口,被咬住的地方已经现出一片乌紫乌紫的痕迹,甚至,厉晟尧那条胳膊已经肿得不能看了。
那条蛇,真的是巨毒无比。
行善和king什么时候离开的,苏寒什么时候到的,什么时候追出去的,宝儿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些蛇怎么死的,时初统统不知道。
厉晟尧晕了过去,她一口一口的替他吸着胳膊里里的毒血,吸一口,吐一口,直到自己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消毒水的味道浮进了鼻子里,她闻着那味道,觉得脑子有点儿迟钝,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这里。
宝儿一直守在这里,他本来就没有睡,从昨天晚上找到时初的时候,就一直没有睡,时初有一点儿微微的响动,就惊醒了他。
男人睁开眼睛,望向了床上苍白透明的女人,惊了一声!“时总!”
那一声,像是喉咙里刮了一层刀子一样,割得又难受又深沉,昨天晚上他到的时候,看到时初已经昏厥在地,而厉晟尧的情况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直知道,时初是个死心眼的丫头,她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她喜欢厉晟尧,哪怕七年前,厉晟尧把她撵出四九城,她还是喜欢他,虽然她也恨他,可是厉晟尧如果在她面前出了事,就等于在剜她的心。
可是,为了厉晟尧,她连命都不要了。
如果昨天晚上,他们再晚到一会儿,又,该怎么办?
昨天他们一行人去了仓库的时候,为了怕行善发现,兵分几路,而厉晟尧只有一个人闯进了仓库里面,其他人全被行善的人引开。
后来才知道,那是行善故意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逼迫厉晟尧。
“宝儿!”女人的声音微弱沙哑的发出来,像是有好些天没有说过话了一样,她眼神里像是裹着一层淡淡的雾,雾色散开,有琉璃的颜色。
“没事了,没事了!我去叫医生。”这个点儿,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晨光朦胧,像是晨雾被罩住了一样,陆宝匆匆的叫来医生。
其实昨天晚上,送到医院的时候,时初已经打了血清,可是那个毒,太严重,医生过来之后,替她重新检查一遍,又打了针,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天边的斜阳打的整个世界有一种光灿明丽的美,像是所有的黑暗都过去了,光明总算到来。
时初醒过来之后开始叫饿,可是没有吃几口,胃里又不舒服,仿佛想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蛇,然后,忍不住吐了出来。
陆宝心疼的不行,把碗移开,时初却说:“没事。”
食物是生命之源,不吃饭怎么行,更何况,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进食了,她抢过了陆宝手中的碗,开始喝粥。
明火白粥,熬的又软又香,配着清粥小菜,真是让人食欲大增,可是时初喝了没两口,又吐了,最后吐的胃里的黄水都要流出来了。
折腾了几次,时初终于扔了碗,说不吃了,没胃口。
陆宝看着她的样子,短短不到两天时间,时初瘦了一大圈儿,下巴几乎瘦的可以当锥子了,她的眼睛又亮又沉,像是蒙了一层光。
只是,没有想到,时初一直没有问陆静临和厉晟尧的情况。
一个字,都没有。
陆宝虽然没有在现场,也知道现场多么可怖,最后厉晟尧去救陆静临的时候,行善打碎了那个浓硫酸的大缸,当时厉晟尧鞋子被腐蚀,连同他的脚趾头,都鲜血淋淋的。
他进去的时候,地上全是恶臭的味道,那些蛇早已经在浓硫酸里全部化成了一缕青烟。
晚饭的时候,陆宝怕时初饿着了,又亲自回去自己做菜,想让她吃得舒服一点儿,时初嘴刁,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缠着让他做几道菜。
哪怕闻闻味道也是香的,她吃不下酒店的饭菜,他亲自做给她吃。
只是陆宝还没有推开门的时候,听到了病房里的声音,顿时,忘了所有的反应。
厉晟尧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时初,他不能走路,叫苏寒推来了轮椅,苏寒看着男人苍白憔悴的样子,心口一抽:“厉总,你这样子去见了时初,不怕她心里难受?”
厉晟尧当然知道,可是他必须去见时初,必须,马上!
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他知道,昨天晚上,是时初救了他,可是他却救了陆静临,这条命,是时初给他的。
他得见她,不能让她难过。
他清楚的记得,时初眼底那层绝望的光,她一定是误会了,他不能让她误会,必须解释清楚:“苏寒,把轮椅推过来!”
苏寒没动,眼底有一层坚持:“厉总,如果让太太知道了……”
厉晟尧却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沉静的望着他;“苏寒,现在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苏寒不敢!”苏寒终于住了嘴,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谁,行善是厉晟尧的仇人,她回来报仇,目标是厉晟尧,不能怪陆静临和时初连累了他。
可是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厉晟尧,几次在鬼门关徘徊之后,他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的,他刚刚醒来,就要去见时初,真的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乎了吗?
厉晟尧这回伤了右臂,再加上那要毒蛇刚好咬在了他受伤的胳膊上,医生说,他这条胳膊可能要废了。
他向来追求完美,若是他知道自己这条胳膊以后不能用了,会怎么样。
“赶紧去!”厉晟尧沉声一句。
苏寒不得已,只能让人推来了轮椅,厉晟尧坐上了轮椅,不顾苏寒的阻拦去见了时初,他推开门,看见时初躺在床上。
她在睡觉,厉晟尧也没敢出声打扰她,直到时初半个小时之后醒来,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只是眼底的光,云淡风清。
仿佛跟他早已经变得陌路一样:“你怎么来了?”
厉晟尧坐在轮椅上,以前时初总是觉得他长成这样,很高很帅,比她的几个哥哥都要帅,她就喜欢他这样的,笑的时候迷人,不笑的时候深沉。
可是,现在他看起来很不好,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一个病怏怏的美少年。
清俊的眉眼,阖黑的眼眸,高耸的鼻梁,就连薄唇都性感的要命,还有他的皮肤,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皮肤不像以前那么man,却同样让人尖叫。
这是,她喜欢的人,喜欢了好久好久的人。
以前离开四九城的时候,她是真的恨他,后来长大了,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才明白,她是没有资格恨他的,她恨他做什么,她做错了事,该恨的是他才对。
只是,他再也不是自己的厉晟尧了,再也不是了。
心口一紧,眼泪仿佛在眼眶里打转,像是一条小虫子一样在眼底勒紧,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些情绪,做到平静淡然。
厉晟尧的嗓子干涩的厉害,看着时初的样子,心被揪成一团,她平静的声音就像是一味毒药,侵入到他的五脏六腑。
那些绵绵密密的疼,像是蚂蚁一般,轻啃一口,又一口,不对,蚂蚁没什么杀伤力,应该是毒蛇,像昨天晚上那些毒蛇一样,一口一口咬穿他的心,他的肺,声音从喉咙里飘出来,有些哑,有些沉,又有些莫名:“来看看你。”
“不用了,我挺好的,你回去吧。”时初摆出拒绝的姿势,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陆静临吸了bingbu,自己被人绑架,全是因为这个男人而起,陆静临,她虽然不喜欢,可她同样是陆家的五小姐。
更何况,依着厉晟尧的性子,陆静临为了他受了伤,他肯定会心疼至极吧。
她又何必去插足其中呢。
他们都宣布交往了,紧接着就是订婚,也许很快就是结婚了,厉晟尧想要的人,想做的事情,还有做不到的道理吗?
他虽然跟厉家关系不和,可是他毕竟还是厉家大少,不然,依着厉老爷子的性子,他跟脱离厉家,分分钟弄死他算了。
因为他姓厉,他骨子里流淌着厉家的姓,他想做什么,还不是随了他的意思!
“时初,抱歉,让你受委屈了。”厉晟尧诚心的说道。
“没事,我习惯了。”真的习惯了,习惯了每一次她跟陆静临之间要做个选择,她一定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听着她云淡风清的语气,厉晟尧心里仿佛被人挖了一个大洞,有呼呼的冷风吹进来,吹动着他每一个毛细血管,每一个末稍神经,每一个轻微细胞,都是疼!
没错,疼。
他缓缓的攥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其实这会儿的厉晟尧可以用狼狈来形容了,只有那一双阖黑的眸,黑的像是星河从夜空里抽离,只剩下那浓稠而绵密的墨色。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她的嘴角终于不再那么无动于衷,只是嘴角的笑意轻微一动,像是月色一下子倾盖在眼底:“厉晟尧,你这句话,以前就说过。”
“所以,你是不准备再信我了吗?”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又不是我男朋友。”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亮了起来,其实时初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她以前刻意把自己的声音拿捏的又娇又软,方便做生意。
她是金苑的时老板,做会所的生意,说白了,就是八面玲珑,谁也不能得罪,久而久之,一开始的假装,到了最后真的变成了一种习惯。
声音扬起来,像陡然一低,像是拉紧的一根崩的一声断了一样,清脆的一声响:“好了,这些话别在我面前说了,去哄你的女朋友陆静临吧!”
“时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厉晟尧突然吼了一声,吼过之后,他又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吼时初。
可是,你听听她说了什么话,她竟然让他去哄陆静临,如果他能耐着性子哄陆静临,他会在他睁开眼睛第一时刻来见她吗?
“明白什么?”她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说得认真又深情。
时初却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了一样,好半天止住了笑,眼底的光却认真起来:“厉总,你这个笑话真没有新意。”
不怪时初这么想,在她以为厉晟尧是在乎自己的时候,他却给自己迎头痛击,他公开宣布陆静临跟他在交往。
哪怕是七年前,他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也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
眼见男人的眸色越来越黑,像是翻滚了浓厚的墨汁,那张俊美的容颜上,闪动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无奈,她揉了揉太阳穴:“我累了,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其实三人之中,时初的伤还算是轻微的了,至少,她没有像厉晟尧伤得那么严重,也没有像陆静临一样,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和绝望之中。
“时初!你听我说完!”厉晟尧叫住了她,眸色起起伏伏,这会儿肩膀上的伤褪却了麻醉之后,一阵一阵的疼意涌来,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真的很累,厉晟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在我被绑架之后,难道连一次心安理得的睡觉都不能行吗?”她的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懒懒洋洋,像是溢着一层光彩琉璃的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却淡的几乎没有。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厉晟尧的神色果然大变。
他受了极重的伤,脸色的血色像是被剥落了一层一样,那张俊美无铸的脸,这会儿隐隐生寒:“时初,我只是想跟你把话说明白,说清楚,你,我还有静临的关系。”
“厉总说笑了,从始至终,是你们两个人的关系,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还是说,陆静临这会儿染了bingdu,你就不打算要她了?”这一番话,她说得漫不经心的,可是却像是一把箭瞬间插到了厉晟尧的心窝子上。
万箭穿心的感觉,不过如此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厉晟尧都没有说话,一句都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绞着一层波光粼粼,又如月高风华的颜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拳头攥得生紧,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会有什么湿意流淌下来,他知道时初在排斥他,在拒绝他。
可是救陆静临是非行不可的一步棋,他已经欠了陆静临那么多,不能让她再受一点儿伤害,一点都不行。
“出去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了。”男人的眼眸明明灭灭了那么久,像是一盏灯吹亮,一盏灯突然又暗了下来,可是他的表情,始终不变。
她翻了一个身子,厉晟尧却突然从轮椅上下来,一把抱住了时初。
时初身体一僵,想推开他,可是想到他脚上的伤,嘴角牵了牵,却有点儿力不从心,声音淡淡的飘过来:“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何必如此,互相伤害。
可是,除了伤害,她别无选择,她真的别无选择。
鲜血从他脚上又淌了出来,脚底板早已经被强硫酸腐烂了,这会儿直接踩在地上之后,就像是有人在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可是,脚上的伤却不及心房的万分之一,倘若他知道时初会这样,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救她,从来不是因为喜欢她,时初,她只是我的责任。”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推开他,却被他搂得紧紧的,短短一段时间,时初身上似乎没有了肉,抱着都觉得铬手。
她以前还是有点儿丰腴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算特别多的肉,但是抱起来特别有舒服,可是现在,她瘦的仿佛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你再不松手,我叫护士了。”她淡淡出腕,威胁。
“死都不松!”厉晟尧轻绵软淡却悭锵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时初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她拼命的去推开厉晟尧,最后,彻底将他推开!
厉晟尧踉跄两步,身子狠狠一晃,眸色里浮出一些痛意,有些站不稳,可是声音却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痛意:“小时……”
挤出了这个名字,然后,最终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厉晟尧再一次被推入了手术室,时初坐在手术外面,有一瞬间的茫然,她跟他争什么呢,他想解释,就让他说吧,何必,闹成这样。
何必,如此。
她这七年真是白活了一遭,竟然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只是厉晟尧啊,你明明已经有了如花美眷,为什么还要与我纠缠不清。
还是说,你真的当我时初就是交际花,谁想泡就能泡的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总算推开了,时初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正准备起身想走的时候,厉晟尧的主治医生出来之后,瞪了苏寒一眼,训斥的话如同豆大的雨点砸了过来。
却一点一点的钻到她耳朵里,连一个字都不曾拉下:“你们是怎么照顾病人的,我已经再三强调过,他的右臂上的伤口已经严重感染了,可能有截肢的威胁性,现在好了,不需要再继续观察了,必须马上准备截肢手术!”
时初的身体狠狠一晃,转身拦住了医生:“你说什么?”
“你又是谁?”医生并不认识时初,只知道时初是跟厉晟尧一起送到医院的,所以反问了一句。
“我是——”是什么,她是什么,她跟厉晟尧什么关系:“我是他妹妹。”
除了这两个字,怕是没有别的适合了吧,毕竟一起长大的,喊声哥哥怎么样了。
医生大概是看着时初脸色苍白,大概是有些于心不忍,不过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既然是病人家属,就赶紧准备一下吧,病人需要截肢,不然照这样下去,他的情况会越来越不好!”
“不能截肢!医生,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是不是,我们不截肢!”时初说完,又去看陆宝:“宝儿,赶紧联系四九城那边,我们要最好的骨科医生过来,厉晟尧他不能截肢!”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时总,你冷静点!”陆宝看着时初六神无主的样子,赶紧劝了一句。
“我怎么冷静的了,你没有听医生说,他都要截肢了!”时初脑子里嗡嗡作响,哪里会在乎语气。
陆宝的眸色一黯,还是开口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对了,要不让吾心少爷过来一趟?”
陆吾心,陆家三少,没有从政,也没有从军,反倒是行了医,是年少一代少有的罕世天才,只不过,他这个人,向来随心所欲,行踪不定。
这会儿,去哪儿找他。
更何况,他现在不一定还待见时初。
时初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松开了嘴唇,那苍白的薄唇上,这会儿似乎浮出了一抹明艳的颜色:“马上去找他,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马上把他找到!”
陆宝熟悉这种事情:“我马上去查。”
陆宝离开之后,时初又跟医生沟通,说是厉晟尧的情况暂时做保守治疗,一切等陆吾心过来再说,医生听说过陆吾心的大名,听她这么一说,当即点头,说自己会尽力而为。
医生走了之后,厉晟尧随后被推入加护病房,时初一直守在外面,直到这边彻底安静下来,苏寒才突然说道:“时初,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本章完结-